我家所住的小区位于城市中心。每当夜幕降临,从书房的窗口向外望去,不远处的摩天大楼顶上,一簇簇景观灯流光溢彩,好像一溜外星人的飞碟悬停在夜空。
这几年,城市里的房子,仿佛神仙撒下的种子,吹一口仙气,便一栋一栋的拔地而起,一不留神就长到二十层、三十层。
有时候我会静静地站在阳台上,瞭望附近工地上忙碌的建筑工人身影,凝视间,思绪常会发生漂移,穿越到我儿时住过的老屋。
我在农村长大。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们家住茅草屋。那时的村落,是茅草屋的集合,远远望去,灰蒙蒙的,像极了今天的非洲。茅草屋通常用树干作支撑,形成框架,上面盖茅草,墙壁的材料是芦苇。人民公社时代,农村有很多手艺人,除木匠、裁缝外,还有专门替人维修房屋的师傅,人称“茅匠”。每年雨季到来之前,为防茅屋被夏雨秋风所侵,各家各户都要请茅匠将屋顶的茅草翻盖一遍。有一年春天,不知什么原因,我家茅草屋向一侧严重倾斜,为了排除危险,曾经专门请茅匠来“正”过屋。师傅们用粗麻绳套在几根木柱头的上端,然后摆出架势,憋足精神,一起发力,如此这般几个回合,就把明显歪斜的茅屋给扶正了。那时,我十分崇拜这些匠人,曾动过念头,长大后去当茅匠!有些事茅匠是不做的,比如给芦苇作的墙壁糊泥。芦苇很轻、也很单薄,为了档风,必须糊上厚厚一层泥巴。泥墙是一项技术活,仅用稀泥是不够的,因为稀泥晒干后会裂口,施工时还需加入一种特殊的材料。这种“添加剂”既不是自然物,也不用人工生产,但却可以就地取材,这就是牛粪。牛粪里有丰富的草纤维,乌与稀泥按一定比例混合,用脚搅匀后,再抹到芦苇墙上,既不裂口又可防湿。
大概在十三岁那年,学校停课闹革命,无书可读,正好家里墙壁需要维修,父亲又不在家,我便自告奋勇地做了一回泥瓦匠。怎样取土和泥已不记得,印象最深的是搜集牛粪。和泥的牛粪越新鲜越好,而新鲜牛粪只有早晨才有。为此,必须和牛一样早起。牛粪是紧俏物资,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那一阵子,我坚持每天很早就起床,担着木桶,循着放牛娃的路线,追着牛屁股一路捡拾。有时牛刚刚拉完,牛粪还冒着热气,就被我收入囊中。没几天,我家茅屋前就堆满了牛粪,泥墙有了足够的添加剂。最难做的,是将配比好的牛粪泥浆糊到墙上去,尤其是接近屋檐的地方,搭着板凳也够不着,拎着小桶爬高上低,常常会弄得全身上下都是牛粪。
上初中的时候,老屋变成了土坯房。土坯比芦苇厚实多了,宽宽的墙体,稳稳的基脚,不仅挡风雨,还能挡老鼠,住在里面多了几分安全感。每到春天,油菜花开时,各类野蜂就会在土坯墙上打洞,暖暖的阳光下,蜂儿嗡嗡的叫着,在墙洞里钻进钻出,这是乡下小孩子最惬意的时候。
大约在七十年代末,我们家老屋盖上了红色的瓦片,虽与现今农村普遍的砖瓦楼房相比尚有差距,但终于告别茅草屋,也算上了一个大台阶。八十年代中期,我家迁入县城,老屋以900元的价格卖给了同村的一位远亲。从此,老屋从我的记忆中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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