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的选择

校长的选择

1

“该死的标签！”吴征一拍档案盒，忍不住骂了一句。已经第三次了，吴征红着眼，试图把一枚标签抻进档案盒封面上的一小块塑料膜里，但标签总是进去一半就停住不动，好像在不断嘲笑这双手的无能。

在吴征身前的办公桌上，蓝色档案盒已经码了一人多高，里面装的都是学校义务教育阶段均衡发展方面的相关资料。这是吴征连续加班一周的成果。

由于前办公室主任这学期调走了，而事情总是需要人来做，于是校长就抽派了吴征和刘进两名老师，利用课余时间给学校补一些资料。吴征可不指望刘进能做些什么，因为刘进任教三四年级思品课，平时少碰电脑。加班时常常对吴征说一句“我不太会电脑，你要扛大梁哦。”转身就到街上打麻将去了。有时没课，甚至上班时间刘进也会钻进街上的茶馆里去打一通。至于为什么会让刘进参与做这件事，校长应该有他自己的用意吧，吴征想。

摇了摇僵直的脖颈，吴征腾出一只手来，摁了一下桌上的手机——15:25。县上领导通知检查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只剩下五分钟了。吴征加快了动作，使劲地把最后一枚标签挤进小塑料膜，已经顾不得标签的一个角卷曲在一块。

2

15:10，校门口。

这是一所乡镇小学。“光明小学”四个红色大字高高地嵌在校门上方的不锈钢弯拱上，仿佛在蓄势待发，即刻就要腾飞到天上去。

校门旁一块立牌分外惹眼，上面印着大号的红色宋体字：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我校检查工作。街道上稀稀疏疏走着一些人，校长笔直地站在校门外，不时看看街道的拐弯处。刘进拿着数码相机，叼着烟，立在校长一侧。

15:22，“滴滴～”一辆白色小轿车出现在拐弯处。校长满脸笑容的看着那辆车，准备迎上去。李进也忙把烟头扔掉，按下了数码相机的电源开关。

白色小轿车驶到校门前，稍微迟缓了一下，似乎就要停下来，却又风一般绝尘而去。在飘起白色塑料袋的灰尘里，只剩下校长和刘进僵硬的笑脸。

15:25，拐弯处又出现了一辆黑色广本。校长和刘进动作复制，笑着迎上去。

车门打开，里面缓缓走出三个人来，校长满脸堆笑地和他们一一握手。刘进蹲着身子迅速按动着快门，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他就找到了五六个不同的角度。

一行人进了校门，向办公室走来，一路都在亲切地交谈着。

3

3:29，光明小学行政办公室。

吴征从一摞档案盒里探出头来，发现办公室里已然多了四个人。真准时！吴征暗想道。刘进呢？吴征正在疑惑，就看到刘进捧着几瓶矿泉水进来了。他笑着在每位领导面前放上一瓶，又顺手给每位领导塞了一包中华。

领导里的“笑面大背头”开始说话了，他总是平静地笑着，仿佛满世界都是他的朋友。

“看来资料准备得不错啊。”爽朗的笑声感染着每一个人，他顺手拿起一个档案盒，打开，翻看起来。

另外两位领导也各自抱过一叠，一卷一卷地看。办公室的气氛一度陷入沉闷。校长和刘进呆呆地望着他们，就像两个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小学生，茫然不知所措。吴征倒是胸有成竹，站在一旁静静地候着，随时准备回答领导的提问。

“资料做的很翔实，各项教学配套设施设备分门别类，台帐分明。有统计数字，有借还记录，有损坏备案，可谓完整。老罗，你的工作干得不错哇。”笑面大背头看着校长微笑。

校长舒了一口气，陪着一起笑：“都是上级领导有方，我们会继续把工作干好的。”

“也不是要故意为难，下个月省上的领导要来我们县抽查，所以必须要仔细点。”另一个领导补充说道，“我们还得到各个功能室去看看。”

“应该的，应该的。”校长吩咐吴征拿了钥匙，一行人在干净有序的教学楼里穿梭起来。吴征知道，此时的干净有序是一小时前全校学生一起打扫后的效果。

一圈下来，领导们都露出满意的样子。吴征有些疑惑了，难道他们真的没发现？

4

16:22，离放学还有3分钟。光明小学校门口。

领导一行人相继进入黑色本田，刘进也驾着一辆小车停在了后面。校长拉开车门，坐定副驾驶位，侧过头来对吴征轻声说：“还是一起去吧，到城里去请请他们，在这不太方便。”

“罗校长，你知道我不能喝酒。这几天有点累，我想补个觉。”不知吴征脸上流露的是疲惫，还是失望。

前面的车已经消失在拐弯处，刘进一抹方向盘，只听到汽车一声轰鸣，追了上去。

城市里灯火辉煌，似乎要把黑暗全部驱离。餐厅里的轻音乐吹拂着每个客人的耳膜，刘进端着酒杯，对着一个客人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一饮而尽的还有吴征，只不过饮下去的是半杯苦茶。前几天就跟校长说过一次，谁知校长不以为然，没想到今天领导果然没有检查出来。这么短的时间的确难以发现，必须拿着台账一个一个挨着比对才行。吴征突然觉得没有谁会在意这件事，自己不过是一只疲惫的狗，还在想着怎样去抓耗子。他把茶杯放到饮水机下，又给自己接满一杯苦茶。

5

第二天早上，校长办公室。

吴征正要开口，校长笑着指了指吴征说：“你呀，昨晚领导都夸你的资料做得好，但接着就问怎么没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上面统一给学校配备的三台笔记本电脑，为什么不见踪影？”吴征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校长神色一暗：“或许别人是把电脑拿回家去办公呢，配备表只有你过目了。你不说，这种小事没人问。”

吴征觉得心里堵得慌，转过身打开门，就看见刘进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站在门口。

确定吴征已经走远，校长说：“刘进，有人又在提那电脑了……”

刘进把塑料袋放桌上，从衣兜里取出一支烟递了过来，又马上掏出打火机弓着腰点上。

“不过也翻不起大浪，即使被省检抽中，大不了你拿回来几天，应付一下。”从校长的嘴里吐出一个烟圈来，烟圈慢慢变大，似乎要把一切都圈在里面。

“好的。”刘进笑了笑。

“昨天晚上多亏你了，酒量真好！如果是我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你也听到了，那位领导说你酒量有多大，前途就有多大呢。”

“还不是要靠罗叔您的栽培，这里面是托我表哥从杭州带过来的上品龙井，您尝尝看怎么样。”刘进把黑色塑料袋推了过去。

6

一个月后。

被省检抽中的学校名单出炉，光明小学不在其列。

刘进成了新的办公室主任，最近的口头禅是“天下文章一大抄”。对电脑操作也有了新的理解，用他的话来说：“不就是复制，然后再粘贴嘛。”

不知什么时候，校门上“光明小学”四个大字中的“明”字歪向了一侧，也许是支撑柱生锈了罢。

吴征把班训也改成了一首诗，每天早上都要让学生朗读两遍——我家洗砚池边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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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故事、校名、人名均属虚构，如若相同，请自行移民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