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二岁之时,父母因工作分居两地,托阿爷阿娘代为照管。
阿爷已70了,印象依稀记得他一袭长衫,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从不高声对人语,不说重话。
阿爷自小离开家乡宁波,至上海奔波讨生计,只因他的父亲吸大烟败家,阿爷小小年纪就挑起了家庭重担,上需赡养慈母和败家父,下要携抚幼弟。
阿爷年纪尚幼,便弃学外出为学徒,自是满腹心酸,个中艰辛从不于人诉说,独自默默忍受。唯告诫后人:人需有一技所长,方可立足于社会。
后学有所成,为包玉刚之管家,后其移民海外,阿爷有老母放心不下,未予跟从,乃将其弟托付。
阿爷虽一生奔波,却从未放弃读书画画之爱好。我来到阿爷身边之时,老人家虽七十有余,仍日日作画不辍,小小八仙桌,作画天地,乃心中之“桃花源”。
阿爷平身常常抱憾无缘亲见气势磅礴之山川,不能置身风景如画之美景,此乃平生之遗憾。故留下遗嘱:百年之后,请葬于苏州。
哎!叹不能一如儿时,伴身旁,望其作画。犹记得桌上文房四宝具全。
阿爷作画甚投入,我也静观为乐,桌上杯子有二,一杯清茶,一杯乃清水为洗笔之用。汝画画酣畅之时,常误将洗笔之墨水误为清茶,故不语,阿爷欲饮猛觉,祖孙相视而笑,方知汝肚中墨水从何而来。
今回忆童年趣事,不禁潸然泪下。
还记得每个午后,阿爷必陪阿娘摘菜剥豆,绘声绘色说聊斋故事,谈红楼梦趣事,儿时之美好光景。
犹记得初见阿爷,便告诫为人要懂礼节,识大体,万不可失礼于人前。说话要三思而行,切不可用话语伤人,不可莽撞无礼,为人要有容人之雅量,万不可斤斤计较。
阿爷常语:为人当恩威并施。故弄堂邻舍,无不敬戴阿爷。
阿爷四季一袭长衫,饱读孔孟之书。为人却不古板,学识深厚且风趣,弄堂邻居青年之辈皆亲阿爷,无论爱读书之学子,还是调皮之青工,皆喜爱阿爷,阿爷亦一视同仁。
阿爷虽年纪已长,经生活之崎岖,历解放之前后,十年之变革,然不失童趣。弄堂之晚辈得稀罕之物,必颠颠拿来献汝观赏,听阿爷畅谈宝物之趣事。
逢我母亲来探望,阿爷总要在夜晚之时,让母亲说些乡村鬼怪传说,吾今亦好之。
犹记得当年我生病发烧,阿爷阿娘焦急地询问,阿爷关切地说:“不舒服,想吃点什么呀?”
“我想吃苹果。”
于是70多岁的阿爷立即放下手头的事,上街去了,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要买苹果谈何容易。每次出去许久,才买回四个用纸袋子装的红灿灿的苹果。
此时没胃口又不想吃了。等下次生病的时候,阿爷还是会问,再出去买苹果。
然阿爷抱病之时,我又身处何方,甚至不能见最后一眼。终身之遗憾!
呜呼!美好光景不复,盼能再缠绕膝下。
有次居然有幸梦见阿爷,恍然间回到了儿时。阿爷依然慈祥微笑,拿出一本诗集给我,打开一看,满眼工整的欧体楷书。
一页为一首长诗,每首长诗讲述一对夫妻的命运。首页是我父母的,然后依次是姑父姑妈,叔叔婶婶。
字迹越来越模糊,我亦着急,第一页还依稀可见,然不接其意,追问阿爷,却笑而不语,更着急了,字迹却越来越模糊,阿爷的身影也愈加模糊,急得大哭,乃从梦中醒来。
阿爷托此梦给我,定是放心不下他的儿女,不知他们可安好。
常曾想,阿爷如今无俗世之烦扰,又有阿娘和美景相伴,概天天提笔作画,快哉乎?
注:阿爷阿娘即爷爷奶奶,宁波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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