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赫兹鲸鱼

一

夏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慢，七点半的小城还在余晖的笼罩下，没有夜幕将近，只是有些沉闷。

栀黎和浦溪河靠在学校天台上，吹着风。

“还是留在南方？”

“嗯。”栀黎侧着脸微微点了点头，风吹过，头发盖住了脸，眼睛中想说的话也看不见了。

“栀黎，你知道Alice吗？”浦溪河把手放在栏杆上，看着操场上正在舞动的国旗。

“它的声音是52赫兹，和其他的鲸鱼不一样，所以其他的鲸鱼不懂它的意思，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它一个人，于是它被称为最孤独的鲸鱼。”

二

栀黎第一次遇见浦溪河是十六岁。

刚睡完午觉的栀黎从楼上房间走下来，看到了在左侧沙发坐着的男孩，他和栀黎的哥哥正在聊天。

哥哥看到了出现在客厅的妹妹，“我朋友浦溪河。”

浦溪河抬起头对着栀黎笑，栀黎冷漠的看了一眼，又上楼了。

浦溪河在栀黎家待了一天，他们共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没有说过一句话。

国庆结束，栀黎和浦溪河都回学校上课了，栀黎的教室在操场的右边文科教学楼五楼，浦溪河在操场左边的理科教学楼三楼，他们隔了一个操场。

第二次遇见是在栀黎十六岁的冬天，浦溪河在学校门口的糖葫芦摊子前买了一串糖葫芦，栀黎从旁边路过，浦溪河递给了她，自己重新买了一串。

栀黎愣了一下，接住了，她仰起头看了看浦溪河。

“谢谢”

之后，浦溪河加了栀黎的QQ,他们也会偶尔互相发消息。

浦溪河经常穿一双白色的球鞋，背一个灰色的双肩包，从学校门口进去，经过右侧的教学楼走到自己的教室。

栀黎和浦溪河并不经常遇见，栀黎经常在教室里睡觉，浦溪河也经常在教室里待着，他们之间隔着的并不是操场上那棵老槐树。

栀黎会在每天十点十五下楼到操场做课间操，每次都刚好能遇见迎面走过来的浦溪河，浦溪河高出同行的男生半个脑袋，喜欢笑，脸上一直都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周一升旗仪式，按照学校的规定，高二年级是高三年级的后面，个子小小的栀黎总是站在班级的最后，有时候会踮起脚望向后面。

浦溪河会在周末约栀黎和他的朋友去公园玩，栀黎喜欢在公园门口买一个泡泡水，对着浦溪河吹，浦溪河的周围都是泡泡，在太阳的照耀下，发着彩色的光。

栀黎留着到眉毛的刘海，她的头发放下来，刚好到肩膀上，栀黎在学校都会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蓝白的校服里面总是一件白色的衬衣，扣子的木头的，领子上修着几片叶子。

三

栀黎十七岁这年，浦溪河毕业了。

栀黎现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看着对面欢呼的毕业生，他们把书和试卷撕成碎纸屑，从窗口倒下，好像下了一场纸片雨，有的碎纸顺着风，从老槐树的头上飞过，像一只只白色的胡蝶扇动着白色的翅膀。

“也许我们再也见不了面了吧。”栀黎眼睛里有些惆怅，上课铃声响起，栀黎拿着手上的英语卷子走进了教室。班主任走了进来，这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头，他的镜片比桌上的水杯底部还要厚。

“同学们，你们看到今天的纸片了吗？现在整个操场全部都是碎纸，还不是要他们自己下去捡，学校已经严肃处理这件事情了，广播也通知过了，明年的今天你们也就毕业了，希望你们到时候不要这样做。”

“好了，同学们，现在拿出我们上次测验的卷子。”班主任总是有在两件事之间来回转化的能力。

栀黎还是把头转向了操场的那边，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好像又绿了。

四

六月五号拍毕业照，六号休息，七号开始考试。

天很特别蓝，操场的槐树叶在太阳底下格外绿，红色的塑胶跑道也特别红，六月的初夏，一个又一个蓝白方块轮流在国旗旁边的台阶上拍照。

栀黎看过哥哥的毕业照，浦溪河站在照片的左上角，露出白白的牙齿。

“明天就高考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栀黎趴在桌子上做着数学卷子，最后的几单数学题她怎么也想不出来，她想起去年春节浦溪河给她讲她怎么都记不住的三角函数题。浦溪河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傍晚出去玩的时候，河边的风很大，栀黎总是害怕周围丢的鞭炮伤到自己，风沙扬起，浦溪河把衣服拉开，把一旁的栀黎裹了进去。栀黎刚好到浦溪河的心脏，能够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声音。

栀黎嘴角上扬，讲台上的老师丢下一个半截的粉笔，刚好落在栀黎的桌子上，她慌张看了一眼老师和周围的同学，老师装作不知道的在讲台上改了作业，周围的同学也在安静的做自己的试卷。

“叮叮叮”下课铃声响了，老师收了卷子走出了教室。

“栀黎，有人找你。”坐在第一排的同学笑起来走到栀黎的前面。

栀黎把手揣在兜里，走了出去，看见了浦溪河，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前面是手绘的蓝胖子，栀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浦溪河靠在走廊上教室的那边，看着栀黎，用手理了理栀黎衬衣的领子。

“笑你幼稚鬼啊。”栀黎低下头，脸有些红。

这是浦溪河生生日，栀黎送给他的，上面的蓝胖子是栀黎喜欢的动漫人物，刚好也是栀黎画的。而那年栀黎的生气，浦溪河亲手叠了一牛皮纸箱子的千纸鹤送给栀黎，栀黎还清楚记得那天浦溪河捧着一个大盒子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生日快乐的场景。

“明天就考试了，加油！”栀黎还是低着头把手揣在兜里。

“好！”

“栀黎，谢谢你，谢谢你陪我走过的高中时代。”

五

高考结束了，栀黎等来了她的高三生活。

开始了铺天盖地的试卷和复习资料，生活里面也没有了浦溪河的踪影。那个假期，学校组织补课，栀黎在家休息的时间只有十天，她没有和浦溪河联系，没有问他考试成绩，不过听哥哥说他考的不理想，连本科线也没有上，栀黎的哥哥同样如此，报志愿的时候，哥哥不顾家人的反对读了航海专业，他说，这是他的梦想。

高三正式开始的前几天，栀黎在家看电视。

“栀黎，浦溪河复读了。”哥哥说他陪浦溪河去补习班报的名。

栀黎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

九月开学，栀黎在学校门口遇见了浦溪河。

栀黎也换了新室友――蒋琦。

蒋琦是从另外一个高中来的，和浦溪河一样，读补习班，他们分到了一个班。栀黎发现她和蒋琦有很多一样的东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圈，两个人都觉得相见恨晚，她们相处很好。

栀黎把蒋琦介绍给了浦溪河，告诉她这是她的新室友，也是浦溪河的新同学。浦溪河擅长数学，蒋琦擅长英语。

一次英语测试中，蒋琦作文得了23分，浦溪河作文得了3分，浦溪河就开始记住了这个女孩。

栀黎十八岁生日那天，浦溪河托蒋琦送了她一条白裙子，她邀请浦溪河去吃饭，浦溪河说自己有约，去不了。栀黎也邀请了蒋琦，蒋琦说等会她有事，来不了。栀黎和一群朋友吃了火锅，她的十八岁就这样度过了。

一个月后和蒋琦的聊天中，蒋琦无意说出她和浦溪河在一起吃火锅的事情，栀黎知道是她生日那天。

“后来啦？”栀黎的闺密柚柚问栀黎。

“后来我搬出去了，和一个特别文静的女生住一起，高三那年，我和他们都没有交集了。”栀黎看着快要落下的太阳，眼睛就流下了一滴眼泪。

栀黎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知道浦溪河喜欢蒋琦的那天晚上，她没有控制住脾气找了蒋琦，问她为什么要骗自己那么多事情，明明她喜欢了浦溪河那么久，她还是要去靠近浦溪河，却告诉自己和浦溪河不熟。

后来的栀黎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这样，毕竟浦溪河和她也从来没有什么关系。

那天，栀黎回到宿舍，一整晚，蒋琦也没有回来，外面下着大雨，栀黎担心蒋琦出事，跑出去找蒋琦，没有找到，浑身湿漉漉的回到寝室，手机上都是浦溪河发来的短信，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去骂蒋琦，不让她回宿舍。

栀黎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关掉手机，在被窝里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在床边的桌子上看到了临床女孩的信。

“小栀黎，

    我知道你昨天在被窝里哭了很久，你害怕被我们知道，所以没有大声哭出来，可是我听到了你一直在抽纸拿纸的声音，我特别心疼，每天都开心笑着女孩子怎么就突然这样子了，我还是喜欢那个给我讲地理题讲洋流的女孩子，特别的坚强。小栀黎，不哭，我在你身边。”桌子上还有一颗糖。栀黎吃了糖，收拾好，去了教室。

五

补习班的教室刚好在栀黎教室的隔壁，她每次上厕所都会经过那个教室，却很少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发生那件事后，栀黎拼命想逃离浦溪河的世界，但自己越是逃避，就越是难受。十月中旬，一模考试成绩出来，文科班成绩很差，学校调整管理制度，从文科班里选出一个新的文科实验班，栀黎进了一个新的班级，这里有更加浓烈的学习气氛，更好的是教室换了一栋楼，她很少再见到浦溪河了。

和栀黎同住的女孩子过于文静，她不喜欢说话，在寝室里，她们除了正常的交流也很少说话。

那一年里，栀黎也变得不爱说话，也很少笑。

时间很快过去了，现在轮到栀黎的毕业季了。

栀黎送了浦溪河的一本书，即使他们这一年没有说话，她还是托同学把书放在了浦溪河的桌子上。

“这本书里有我想要的爱情。”这样一张纸条放在《撒哈拉的故事》的第一页。

离开学校的那天，栀黎站在操场上，同学告别她没有哭，走出教室她没有哭，但是现在这一刻，她哭了，面前的这棵老槐树见证了太多事情。栀黎的头发长长了，现在没有刘海了，还是扎了着马尾辫子。

“考试结束，请同学们立即停笔。”高考结束了。

“大概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有再亲自给他说一句加油吧。”栀黎放下笔走出考场，宣告高中生涯的结束。

六

高考成绩出来了，查成绩那天栀黎家里停电，全家人围着一根蜡烛等到十点。

栀黎一直登录不上网站，看到浦溪河在空间里面发了他的成绩，浦溪河给了栀黎一个查成绩的链接，栀黎的成绩刚好是文科一本线，浦溪河超出理科二本五十七分。

栀黎是在高考结束后加了浦溪河的QQ。他们很少聊天，很少说话，除了成绩出来的那一天。

栀黎留在南方读了一所师范院校，浦溪河也留在南方读了一所理工学校。

开学前一周，栀黎请朋友吃饭，哥哥带来了浦溪河。

栀黎和浦溪河点头微笑，晚上一起还打游戏，好像栀黎又听到了以前那个温柔的声音，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吧。”栀黎在楼上午睡的时候拿着手机给浦溪河发了一条消息，然后关机睡去。

七

栀黎第一次去浦溪河所在大学的城市是浦溪河生日那天。

栀黎坐了五个小时的大巴来到浦溪河所在的城市，下车看到了浦溪河，跑过去扑在他怀里。

浦溪河摸了摸栀黎的头发，低下头来吻了吻栀黎的额头，把栀黎紧紧抱在怀里。

“我好想你。”

“我也是，好久不见。”

他们穿着一样花纹的毛衣牵手又在路上，栀黎刚好到浦溪河肩膀。

树上闪烁的彩色的灯，路上来往的人群和车辆，栀黎等待了眼前的男生三年，从高一到高三，贯穿她的高中生涯，这三年，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浦溪河她喜欢他。

“栀黎，以前的事是我不好。”浦溪河和栀黎坐在学校门口的一家小店吃着水煮鱼。

“你从小就有人惯着，有宠爱你的父母，也在你哥哥的呵护下长大，你的朋友也总是很包容你，你身边的人都很迁就你，所以你脾气不好，有点任性，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也喜欢了你很久，虽然我们关系很近，可是你总给我一种距离很远的感觉，我像个骑士一样守护着你。你把蒋琦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后面有发生那么多事情，是我害的你整个高三都很少笑容。”

浦溪河又倒了一杯酒在面前，这是栀黎第一次看到浦溪河喝酒。

“蒋琦她对谁都特别好，那时候的我觉得她像一个太阳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给你讲过叫Alice的鲸鱼，其实我就像那只鲸鱼一样。那天，你找了蒋琦，她在我面前哭了好久，她告诉我你骂她，我觉得你真的很过分。那天晚上蒋琦又没有回宿舍，我就觉得是你在逼她。晚上下着大雨，我也担心，所以才对你说出了那些话。真的，栀黎，我对不起你，我和蒋琦也只是朋友，后来相处久了，我还是想念在我面前任性但是更加真实的你，你不喜欢她，我连朋友和不想和她做了。”

栀黎默默剔着鱼刺，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清楚的记得以前的每一件事。

“栀黎，你生气那次，我送给你的纸鹤你还留着吗？”浦溪河抬起头望着栀黎，他眼睛里的液体在灯光下有些明显。

“没了，都烧了。”

“那一共是一千三百一十四个千纸鹤。我想照顾你一辈子，从那时候开始。”

八

大学四年，栀黎和浦溪河在两个不同的城市，他们一直都在吵吵闹闹，栀黎总是很敏感，她害怕浦溪河的身边出现第二个蒋琦。

浦溪河在开始还是会惯着栀黎，会在屏幕的一边安慰着栀黎，告诉她以前的事情不会再出现。栀黎还是会在找不到浦溪河的时候发脾气，浦溪河开始觉得栀黎无理取闹，慢慢的，开始的那条裂痕慢慢成了一天无法跨越的鸿沟。他们隔着的不仅仅两个城市，也不是一个手机屏幕。

他们开始的吵吵闹闹，后来矛盾的不断激化，终于还是分开了。

栀黎高中英语老师说过王菲和谢霆锋的恋情，她说真爱是转了一个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人群来来往往，从白天到黑夜，从春日到冬雪，一个又一个的轮流，一个又一个的转化，分开和重逢都很快。

关于52赫兹的鲸鱼，甚至没有人知道它现在是否还活着，但是它已经成为一个海底的迷，人们还在继续寻找它。

栀黎成为了一名中学老师，工作一年没有恋爱，上课之余就是练练琴，画画画。

栀黎二十五岁这年，母亲的一个同事说给栀黎介绍个对象，栀黎也不再抗拒，这个年纪了，心里也不再期待遇见爱情和嫁给爱情了。

秋天，栀黎高中不远处的一家饮品店里，栀黎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对面是栀黎的母亲的同事和一个中年女子。

“你看啊，你们看起来也挺般配的，要不你们聊聊，我们就先走了。”

空荡荡的店里，桌子上的仙人掌特别的绿，门口的落地灯是黄色的光，栀黎眼睛湿润了，终于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栀黎一直看着眼前的男子，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终于。

“浦溪河，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