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柱” ――我的名字。
我同姐姐是双胞胎,母亲生我们时难产,我们刚落地,她就去了。而后几十年,父亲都没有再娶,只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跟姐姐拉扯大。
听奶奶讲,母亲家里个个都读书,母亲又是个极其爱读书又聪明的女人,打小就爱读书,却因后来家里出了事,姊妹太多,生计艰难,早早就辍了学,但她不甘心啊,就四处去寻人不要的书来读,今天一本中学课本,明天一本名家杂谈,那些书,虽然都是皱巴巴的,书角有的都翘了两寸高,母亲却十分爱惜,一本一本的码好,压平。当然,这都是母亲做姑娘时候的事儿了。
母亲同父亲,原是邻村,年龄到了,笼统就那么大的地儿,媒人也就自然而然的将线签到了一起。
父亲是个老实的,会点手艺活,做的家具很多东家都会夸声好。虽然不会读书,但是相看的时候,却开了窍,送了母亲基本崭新的书,母亲嫁过来后,跟奶奶回忆时曾笑说“可见是用了心的!”
他们那个年代,读书是没什么出路的,还不如学个手艺,可父亲却十分支持,还同奶奶说什么,这个媒做得好,他就是喜欢母亲这样的姑娘,就只是站着笑,却能让他觉的心里熨帖。像极了书里说的那什么……暖玉什么手什么温的。我想那会父亲说的,应该是暖玉在怀触手生温吧。
母亲嫁过来后,便把她平日里寻来的书,也一并带了过来。奶奶也是个宽厚的,只觉得只要母亲跟父亲过的好,她也没什么好说的,故而婆媳之间,并不存在什么争吵之类的。父亲却是被磨的时不时要犯一回牛脾气。
母亲没嫁过来前,父亲乐意送母亲书,可母亲嫁过来没一个月,他便总想着趁母亲不注意把书扔了。那会他白天做完工,闲暇之余,总爱追着母亲走,母亲烦了,便想到了教他读书的法子。
父亲天生不爱看书,前几天还好,母亲哄着,倒也识得了几个字,日子久了,也就哄不住了,看书看的烦了,就要拍桌子生气。后来好似有一次,父亲同母亲吵了起来,一气之下就将母亲一柜子的书,抱起,冲出了门,嚷嚷着要扔了。
母亲没追,也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站着,在父亲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哭出了声。
那一夜,父亲没回来,母亲安慰了奶奶,安安静静的睡了,第二天就父亲顶着一头被抓成了鸡窝的头,坐在了母亲床边,等看母亲睁了眼,扣着手上的倒刺却不看她别扭说“我错了,我不会扔你的书的,我没读过书,不会叫你也没书的,我再也不犯犟了。”
这事过了以后,母亲还是照样拘着父亲闲暇时读书,父亲也时不时闹一闹,奶奶却说,那叫“夫妻情趣”。
大概就是,水满则溢,月满则缺吧,他们这样过了差不多到了第三个年头,母亲怀孕了,怀相很大,医生说是双胞胎。
又过了几个月,发作那会母亲正教父亲《锦瑟》,刚说完最后一句,母亲便疼了起来。毕竟是乡下,有的也不过是热水之类的还有一两个接生的大妈。
母亲这一生,就是八九个小时,我跟姐姐呱呱坠地,被奶奶抱着洗澡时,母亲正奄奄一息的握着父亲的手嘱托道“教你读书,就是为了给孩子,起个名字,我大概是不行了,你想想,叫什么,你以后,再娶一个,只一点,不能让她亏待我这一双子女。”
母亲去世几年后,开始有媒人陆陆续续上门,说要给父亲说媒,父亲都把人赶了出去,奶奶也未必哭了好多次,总不能让儿子一直这么单下去。可左说右说,父亲就跟头倔牛一样,死活不听。
再几年,我跟姐姐长大了,姐姐跟母亲一样,是爱学习的,我却不爱,所以我便留了级,那大概是我一生里,最讨厌我名字的几年了。
“一柱”我的名字,却被同学们喊成了“一猪”“铁柱”“二柱”“柱子”等等。开玩笑是开玩笑,但听多了就是嘲讽,一日忍着还可以,日积月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于是,我选择了爆发。
那天跟同学打完架后,我带着满脸的伤,回去质问父亲“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好名字?你没读过书嘛?你知道我被多少人嘲笑吗?”
那天,坐在昏黄灯光下的父亲,闻言,嘴巴嗫嚅了两下,像是要解释,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反而捂着脸低声的抽泣起来。
灯光打在他的手上,上面沟壑纵横,干枯的像久旱的树藤。那会,工厂已经十分普遍,手艺活,很少人再找了,除了几个贪图便宜的。生计艰难,诸事不易,这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问父亲关于名字的事了,直到后几年比我高一级姐姐突然拿着书指给我说“弟弟,我知道,我们名字的由来了!”
“ 锦瑟·李商隐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叫一柱,姐姐叫一弦,母亲,姓张,叫华年。
思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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