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一口潭,潭水算不上很清,村里人都管它叫“望夫泉”亦或是“忘夫泉”,她没念过书,弄不清这些,只记得小时候不乖曾掉到过潭里,幸得被路过的陈老伯救起。打那以后,每次她去潭边洗衣服,奶奶总不放心,拄着拐杖跟在她后面。奶奶行动不便,坐在不远处的老梨树下,眯缝着双眼,看不太清,只能凭借隐隐约约几声捣衣的声音判断她还在那里。“她是个可怜娃,从小爹妈死的早,不过人倒长得挺水灵”,村里的妇人这样说她。潭的东面有一块天然的石板,离村里也近,她们总在那儿洗衣服。她不爱扎堆,宁愿多有一些路,到潭南边那片浅滩处去洗,“人少水会清些”,她是这样想的。
他是村里有名的林财户的儿子,身上却没传下他父亲那股阔气,村里的小孩都爱找他玩。夏日炎炎,村头的那股潭水就成了孩子们打发时间的天堂。他是游泳的好手,这天邻家小孩向他挑战,两人相约从潭的北面游到南面。
“奶奶,我一个人能行的,您回去好好歇着吧。”“奶奶身体好着呢,想多出去走走,”她拗不过,又像往常一样出发啦。奶奶没她走得快,刚到那棵老梨树下,便听到远处潭边传来的她的尖叫声。
“你干嘛呀,怎么都不穿衣服。”她羞羞地用双手遮住眼睛。
“游泳谁还穿衣服呀。”挨了一捣衣杵,他还没缓过神来,使劲用双手捂着头。
“我没打疼你吧。”她没想到洗着衣服居然会突然从水里冒出个人来。
“你来试试,”说着他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她水灵的眼睛,他一时语塞。四目相对,她用袖角轻轻地将额头上的两颗汗珠擦掉,手指掠过发际将眉发梳到耳后。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激动,还没等她说出对不起,他便兴奋的跑开了。她第一次有了悸动,心里像被挖开了一条小溪,很不起眼,但的的确确流动着,不休不止。
那个夏天,她几乎每天都在那儿洗衣服,他也几乎每天都约着小伙伴到潭边去。在别人游泳嬉水的时候,他就在岸边静静地看着她发呆。有时候为了逗她开心,他故意失足跌进水里,她看后只是笑笑,然后扭头假装没有看到,继续洗她的衣服。这一年,他十五岁,她十四岁。
转眼夏季快要过去,这一天傍晚,他悄悄走到她的身后,塞给她一封信,便像只小猴似的跑开啦。她不识字,也不敢告诉奶奶,就悄悄让村里念私塾的小孩子帮她看看,代价是请吃蜜糖。小孩子认字也不多,只能识出大意是“村里人都说你水灵”“我想陪着你”之类的话。看信的时候,小孩子一不留神将蜜汁撒在了信上,她很生气,她很在意那信。然而她打心眼儿里很开心,将这个美好的秘密默默埋在自己内心深处。
入冬,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她因照顾奶奶好几天都没去潭边,也好几天都没见到他了。这天陈老伯来探望奶奶,陈老伯是林财户家的管家,从他与奶奶的言语间她得知了他快与别人成亲的消息。“亲家俩都是村里的大户人家,门当户对,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跟着高兴。只是少爷闹情绪得很,好几天都没吃饭……”王老伯说他养的阿财掉到村头潭水的冰窟窿里淹死了,得再去买一条,早早地离开了。她变得少言寡语,一天天消瘦下去。
终于有一天,村里传来喇叭唢呐的声音,全村人都跑去讨一杯喜酒喝。奶奶已经卧床不起,她也想去又不想去,只得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听往来的人谈论婚宴的只言片语。“林财户的儿子今天成亲啦,好不热闹”“听说娶的是李家的大小姐”……那晚,在喜庆的乐声中,奶奶静悄悄地离开了。村里再没人见过她,只是有人说在潭边找到了一封信,上面带有蜜渍。
“她大概外出投亲了吧。”
“也许她永远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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