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病痛的折磨，李宝才原本健硕的身子瘦还不到60多斤，咳嗽伴有明显的呼吸困难，说话也变得越来越困难，豆大的汗珠，不时地从他的脸上滑落，细心的王兰香隐隐感到，眼前的他就像一个随时可能逝去的生命。
王兰香自从回来后，就一刻不离地陪在李宝才的身旁，每天给他熬制汤药，陪他说话，两个人有时候会从晚上一直能说到天亮。王兰香心疼李宝才睡不好，但李宝才却执意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王兰香仔细地观察着李宝才的变化，感觉他的话一天比一天少，看到他一次又一次地憋气，王兰香悄悄地跟李水源说：“我看你大的病情重了，早点儿准备后事吧。”王兰香陪他说话的时候，手里却忙着为他做寿衣。
李宝才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病情恶化，问王兰香：“你是给我做衣服吗？”
王兰香哄着他说：“不是的，是给我自己做的。”李宝才听点了点头。李水源从张木匠家里买了一口松木棺材，从邻村找来画匠，赶着把棺材画出来了。
到了第七天的晚上，李宝才开始出现剧烈咳嗽，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总是用手指在空中划着，王兰香猜着他的意思，猜中了他会微微地笑一下，猜不中了就失望地闭上了眼睛。王兰香像哄小孩一样，千方百计地让他心情好一点，但他似乎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那一夜，王兰香没有一点睡意，油灯忽闪忽闪地散发着摇曳的光，让她感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把李水源喊来，说：“今晚你就待在这里，陪你大最后一夜。”说完，就捂住嘴啜泣了起来。
李宝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对王兰香说：“谁惹你了？哭什么呢？”话音刚落，就开始剧烈咳嗽，他只好趴在炕上压着胸部，看起来稍微舒服一些。
到了后半夜，突然下起了小雨，雨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窗户。突然，一阵风从门缝里刮了进来，油灯被风吹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王兰香刚准备找火柴点灯，就听到昏迷中李宝才说：“雨下的很大，快给我把衣服穿上，我想到地里去看一看。”
王兰香赶紧把李水源喊来，当他把油灯点着时，李宝才却像是安详地睡着了。李水源轻轻地问道：“大，你怎么样？”李宝才没有吱声，连住问了三声，依然没有吱声。
王兰香说：“走了，走了……”就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李水源也跟着嚎啕大哭，哭声划破了宁静的雨夜，惊醒了沉睡中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进来，屋子里顿时爆发出一片哭喊声。王兰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你们哭一哭就好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呢！”李水源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按照王兰香的吩咐，安排着处理后事的准备。
王兰香端来一盆热水，给李宝才擦拭着身子，他那松弛的皮肤像纸一样薄，她都不忍心多看一眼。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她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擦拭着，等从头到脚擦完后，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而后，她把几天来赶着缝制的衣服全部拿过来，一件一件给李宝才穿上。当穿到最后一件时，她感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手抖得几乎连一件衣服都拿不住。正在地上搭设灵堂的李水源忽然抬起头来，看见王兰香苍白的脸庞和呆滞的目光，赶忙走过来问道：“妈，你这是怎么了？”
王兰香有气无力地说：“感觉有些头晕，浑身没有劲……”李水源正等着她继续说的时候，就见她身子软软地往后一倾躺在炕上。李水源吓得失声痛哭，不停地喊着：“妈，你醒醒，你醒醒。”良久，王兰香才睁开了眼睛，轻轻地说：“我没事，我没事。”
那时，得知李宝才去世消息的人们闻讯赶来，王兰香挣扎着将最后一件衣服穿到李宝才身上，口中放入一枚古铜钱，人们才将李宝才的遗体从炕上挪到灵堂，脸上盖上一块红布。
李水源一边跟邻里乡亲们商定丧葬的事，一边打发李大海和李小海奔赴亲友家报丧。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雾漫漫地涨涌了起来，一朵朵如云似絮，织成了一层层薄薄轻纱，遮住了天，铺满了地，眼前的一切都只显露出一片灰蒙蒙的轮廓。
王海全身上穿着一件黑大布的长褂，腰间扣着白布做成的一根腰带，在院子里指挥着执事人们，一个个都像风陀螺一样跑着，累得满头大汗。奔丧的人们象潮水一般涌到，灵堂前的鼓乐手不换气似的吹着打着，执事们简直成为来来往往跑着的机器，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大声叫喊着“让客、点纸、倒茶……”闲杂人的吆喝，旱烟的辣味，人身上的汗臭，都结成一片，飘散在浓雾中。
直到出殡的那天，雨还是没有停，一行人抬着李宝才的灵柩急速地往东走，墓地设在“驼掌岭”上，也是李宝才身前的意愿，那里刚好正对着李家窑的水源。王兰香哭哭啼啼地跟着灵柩跑，哭声变得忽断忽续的，后来头上的围巾掉了，可怜的她并不停下来拾，虽然雨打在她头上，又刮起风来，不住地击打着她的脸，但她依然紧紧跟随着送葬的人群。
当李宝才的灵柩被抬到“驼掌岭”时，雨渐渐小了，风也停了，阴阳先生绕着李宝才的灵柩念着经文，在场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香，慢慢地绕着灵柩走了七圈后，用绳子绑住棺材，缓缓地把灵柩吊进墓穴里，阴阳先生边看罗盘，边指挥着大家调整灵柩的位置。等灵柩安放好，他将一袋五谷粮食洒在灵柩上，让李水源盖上三锨土后，紧接着大家就往墓穴里填土，一会就形成了一个小山似的坟冢。
坟墓前点起了纸钱，李宝才生前的家人和亲戚都跪在熊熊燃烧的火堆前，王兰香由田彩玲搀扶着站在一旁，她的头发乱披在肩膀上，一面啼哭，一面声诉，模模糊湖的话音，缠缠绵绵的悼念，哀痛到了极点。
葬礼完毕后，雨丝丝地飘落着，雾也渐渐地散开了，送葬的人们开始往回走，坟前只留下了王兰香和李水源两个人，王兰香无精打采地看着远方，心绪就像灰色的雨雾一样，斩不断理还乱，许久才缓缓地离开了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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