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不可外扬。

“家丑不可外扬”，这是婆婆跟小凤讲的最多的一句话。

小凤一口喝干我给她倒的那杯水，从鼻孔里哼出一句，“是怕我跟人家说，她全家合起伙来欺负我吧。”

小凤不是本地人，她嫁给洪斌三年了，这三年她每天都在水深火热中，现在终于咬咬牙，打定主意要离婚，这才把她受的那些委屈，跟我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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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在我们这边的一个超市收银，附近的大妈看她脾气温和、做事勤快，就把她介绍给了洪斌。

洪斌我认识，记忆里是个性格温吞的人，对人、对事都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看着就很朴实忠厚。

小凤特别庆幸能嫁到义乌，全国都有名的富庶之地。

虽然洪斌家境没有想象中宽裕，但比起小凤她们贵州，好了不知道多少；并且洪斌家里有房子，小凤在义乌可是一直租房子住的，能在义乌建立自己的一个家，小凤心存感激。

所以每次跟洪斌见面，她都表现得尽量完美；那时候，洪斌的母亲对小凤也非常满意。

她迫不及待的给儿子和小凤订了亲；单身在外的小凤也不懂什么排场，跟家里说了一声，就拿了户口本跟洪斌扯了结婚证。

直到婚礼举办那天，小凤父母才跟洪斌的父母见了面——那天娘家总共来了10位亲人，可是小凤的婚礼却足足摆了30桌。

举行婚礼后，小凤和洪斌就出去度蜜月，女儿不在，小凤父母也不好意思久留，他们次日就回贵州去了。

两周后小凤他们才度完蜜月回来。

吃过晚饭，婆婆马上把婚礼的礼金单子递给她，并且告诉她，“礼金我拿去付婚宴了，婚宴2000一桌，用了6万块。加上司仪、音响、摄像、司机的红包，还有你们新房的装修钱，我还贴了3万块。单子你留着，以后，朋友都需要回礼的。”

不过，婆婆接下来的话，明显令小凤大吃一惊。

“你看看我贴的这3万块，要怎么还给我？是现在一次性给我全部现金，还是分几个月，每月给我呀？”小凤抬头看着洪斌，洪斌假装没听见，正拿着个手机在接电话。

她只好应下来，“3万块不是个小数目，拍结婚照、去度蜜月，我都花了好多钱了。要不，我还是每月给您吧，一个月2000，可以吗？”

小凤尽量报了一个自己能承受的数字。

婆婆听到她的回答乐的脸上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那行，我先去睡觉了，晚安。”说着就走开了。

小夫妻回到房间里，自然说了好大一通话。

婚宴是30桌，一桌娘家人，一桌自己同事，两桌是老公的同事和朋友，这4桌一共给了4万礼金。

剩下的26桌，都是公公婆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朋友，这些人一共给了35005元礼金。

为什么会有个5块礼金呢，小凤给洪斌看了一下礼单，有一个小时候洪斌经常去她家玩的奶奶，她送了5元。

看来洪斌对这个奶奶的印象不错，他笑眯眯的跟小凤解释，“无论包了多少，这都是心意。”

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小凤虽然觉得怪怪的，包5块钱红包，跑来吃人均200的喜宴，但还是接受了。

不过话说回来，小凤觉得自己婆婆有点过分，“凭什么装修的钱，也要算在我们头上呀？”洪斌开始支支吾吾，“你别理她。家丑不外扬，你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么说咱妈。”

第2天，婆婆拿过来一本存折递给小凤，“这是家里交电费用的，你看，我跟你公公也就点盏电灯，你们又有电脑又有空调的，电费就你们付吧！”

小凤收下了。

婆婆又提醒她，“这个月的2000块，什么时候给呀？我还欠着装修工人的钱呢！”小凤表示马上就去银行里取钱给她，婆婆才笑逐颜开地的去做饭。

吃饭过程中，婆婆一下子给小凤夹肉，一下子又叫小凤尝尝这条鱼，甚至帮小凤去打饭，这让小凤受宠若惊。

看看铺垫的差不多了，婆婆说现在肉价涨了很多，以后他们要在家里吃饭的话，必须交伙食费，“我就辛苦一点，给你们做饭好了。”

婆婆要的不多，但是也不少，每个人500块，两个人加一起就是1000块。

洪斌微不可闻的皱一下眉头，打断她，“妈！”老母亲马上开口一大通的诉苦，“你不当家，不知道家里柴米贵呀。”

小凤看着洪斌为她出头，心里甜滋滋的，她也就勉强同意婆婆的要求了。

接下来的日子，小凤就早出晚归努力赚钱。闲不住的婆婆，只要看到小凤回家，一遍一遍在她耳边念叨着，要小凤早点怀孕，早日给她们洪家延续香火。

这些碎碎念还真的有用处，三个月后小凤果然就怀孕了。

全家都欣喜若狂，婆婆趁机跟小凤说，“你看你现在有了身孕，我又要照顾你，我都没时间洗衣服了，你帮我看看，哪个牌子的洗衣机好？”

小凤一想还真的是这么回事，别人结婚都有嫁妆，她什么都没有，二话不说，当天就从自己工作的超市里，买了个洗衣机搬回去。

有了洗衣机之后，婆婆又变着法子央小凤给她换了台液晶电视机；

换了电视机之后，婆婆又天天抱怨家里人多，冰箱太小了，小凤又买了台冰箱；

新冰箱到家之后，公公婆婆又尝鲜，让小凤给他们买了台空调……

有人来家里，婆婆逢人就指着洗衣机、电视机、冰箱、空调夸小凤，“这是我儿媳妇买的。”

虽然花了不少钱，可是听见婆婆的夸奖，小凤心里还是高兴的。

然后就陆续有朋友要结婚，小凤一一回礼。有一天，婆婆叫小凤把他们结婚的礼金单子拿出来看看，她说她记不得这次结婚的朋友，当时送了多少礼金。

小凤看了一下，回答道“是500，妈。”婆婆就伸出手来，“那我们就送他600吧。”小凤的脑子就有点转不过弯来，“怎么婆婆的朋友有喜事，还要我给礼金呢？”

婆婆回答的煞有其事，“家丑不外扬，那时候家里也不宽裕啊。我朋友送的礼金，不是给你们办婚宴了吗？”小凤迷迷糊糊的觉得没有道理，可是她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拿出崭新的600块钱递给婆婆。

晚上，酒足饭饱的婆婆回来，递给小凤一盒喜糖，“喏，这个给你。”洪斌在旁边悠悠的说了一句，“妈，你对小凤真好。有喜糖都不给我吃！”

小凤在心里翻个白眼，“笨蛋，那是我用600块钱换来的！”不过嘴上她什么都不能说，只是跟婆婆道了声谢。

就快过年了，婆婆天天晚上找小凤商量过年买些什么东西，小凤不厌其烦的应付着她，大着肚子，特别容易困，婆婆还一直拖着她说话。

小凤就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婆婆假装没看见，还是拉着她商量要不要买香肠、糖果用什么牌子的、松子买国产的还是进口的……

最终木讷的洪斌先受不了了，他特心疼小凤，“妈，过年的东西，我跟小凤会买的，你不要操心了。让小凤早点休息吧！”

世界总算清静了。

出去拜年，婆婆把尝过的菜放到小凤碗里，“你现在怀着身子，多吃一点，这道菜比较软，正适合你吃。”大家都夸，“真是个好婆婆。”

婆婆趁机跟舅舅提出要借钱，一开口就是7万块，“家丑不外扬，我这不是没钱嘛。我的养老保险还欠5年，要补上；家里洪斌新房的装修费都还欠着呢；一家4口还要吃要喝；马上小凤就要生孩子了。”

大家都把责备的目光投到小凤跟洪斌身上，“你们两个也太不努力了”。婆婆也把目光转到小凤身上，“没事没事，他们有钱他们存着。我借了钱，自己有能力还的，我还没老到赚不了钱的地步。”

回到家，婆婆把亲戚们给小凤的红包都收了回去，“这些，我还要给他们开回去的。”小凤看着还没捂热的红包，揉了揉眼睛，就知道婆婆会这么做。

过完年，小凤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次她主动把收到的红包交给婆婆，“妈，反正你以后也要包回去的，红包你收着。”婆婆理所当然的收下了。

小凤父母过来看女儿和外甥，带了很多贵州的特产，婆婆一边照顾小凤，一边照顾孩子，还抽空陪小凤父母在附近玩了一圈，宾主尽欢。

小凤父母待了一个星期后就回去了。。

那天晚上，婆婆拿出招待的发票找小凤报销，有餐饮票、有门票、有买米、买菜的收据，甚至还有买饮料的小票！

过不了几天，婆婆又找小凤要照顾她坐月子的工资，“月嫂一个月8000，我就收你4000一个月好了，这钱，我不是为自己要的，这钱是你自己坐月子花的。”

小凤有些愤愤不平，她找洪斌要支持，洪斌却说“该给，你也不看看，你吃的肉都是新鲜买的，你的内衣裤都是我妈洗的，我妈这次费了老大力气了。”

小凤突然就想起自己去医院生孩子的时候，连1000块押金都拿不出来，她只好用信用卡。明明结婚前存了10来万的，怎么这么不经用，都花光了呢？

出月子，小凤该回去上班了，想让婆婆带孩子。

婆婆说若要让她辞工带孙子也行，不过，她的养老保险要小凤帮她交，另外还要给她1000块/月，“给别人家带孩子是3000块一个月，我带的是自己孙子，就少收一点。”

婆婆总爱指着小凤，跟孙子说，“外地人。”

又指着小凤父母从贵州寄来的吃食，跟孙子说，“这些是外地人吃的，不好吃。”

还天天教孙子，“要是外地人骂你了，你就躲到奶奶这里来。”

每次小凤一下班到家，婆婆就把孩子往她怀里一送，“我去做饭。孩子饿了，还没喝奶呢，尿裤也没换。”小凤只好忙不迭手的给孩子泡奶粉、换尿不湿。

婆婆还特别有眼力劲，每次轮到小凤休息，她才出去办事情，一会儿说去超市，一会儿说去看亲戚，一会儿说去医院买药膏……婆婆每次都把洪斌当司机一块带走。

小凤留在家里带着孩子，连搭手的人都没有，有好几次连饭都做不出来吃。小凤想抱怨，可是洪斌总跟她说家丑不可外扬。

有一次，休息天，小凤带着孩子出去玩，隔壁的邻居看见了就一个劲的夸小凤：“是的是的，自己的孩子就是要自己多抱抱，不然孩子都跟你生疏了，连亲妈都不认了。”

小凤被夸的有点莫名其妙，除了上班时间孩子是婆婆带的，其余时间，都是跟着自己的，好吧？谈何“生疏”呢？不过秉着婆婆的教育，“家丑不可外扬”，她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小凤的儿子特别聪慧，10个月就会说话了，他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外地人”。小家伙神气活现地叉着腰，对着自己亲妈说：“外地人”！

小凤才意识到，自己儿子的教育，好像出了点差错，随着不断的细致观察，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一个男孩子，动不动就撒娇使泼：要看电视，你稍微迟一点开电视，他就躺地上打滚；

不满足他，又哭又闹，闹个半天都不完：去超市里，看到喜欢的东西，一定要，你说下次再买，他马上不干，吵吵嚷嚷；

骂脏话，谁惹到他了，他出口就一溜的生殖器：小凤不给他吃零食，他开口就骂“你妈了个叉叉”；

撒谎成习惯，犯错了不承认错误，反而努力掩饰：把积木扔到水里，小凤批评他，他说是别的小朋友干的；

还喜欢占别人便宜，谁的东西，他都会偷偷带回家，有一次居然把一起玩的小朋友（女生），穿的一条花色打底裤带回家！

小凤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关键还是在婆婆身上，自己儿子身上的这些臭毛病，哪个不是学自婆婆身上？

接着小凤跟婆婆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起了很大的冲突。

气的婆婆撂下一句话，“你那么能耐，就自己带！我可是放弃了自己的工作，给你在家里带孩子！”

洪斌见自己老妈发大火了，也责怪小凤不懂事。

小凤气糊涂了，对洪斌也很生气，“看看现在把孩子带成什么样子了？”

“每个月，伙食费给她1000，她的养老金我在交，900一个月，带孩子1000一个月，还有结婚的装修钱，2000一个月，每个月从我这里拿走5000块，要知道我一个月才赚3000多！拿了钱，还说这些话！”

有些话不能说，说出去就是祸。

小凤的婆婆明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大腿一拍，哭道：“你个外地人，没有一分钱嫁妆，嫁到到我们家，我给你做饭、带孩子，现在还这么对我！”

这话，我也听见了好几次，小凤在超市收银，干的是人来人往的事情，大家当着她的面从来不说，都是背着她议论纷纷。“你看，这个外地人，没有一分钱嫁妆，嫁到到我们义乌，婆婆给她做饭、带孩子，现在还骂婆婆！”“外地人就是不好，我是不会让我儿子娶外地人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你不说。

“家丑不可外扬”，这句话就是婆婆用来拿捏小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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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给小凤又倒了一杯水，“那你想过没，你跟洪斌离婚后，孩子怎么办？你要去哪里？”

小凤握着水杯，目光坚定地说，“孩子我不会要的，我自己有手有脚的，去哪里都能够养活自己”。

我看着这个受伤的女孩子，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小凤的身上，满满都是我的影子。她有那个勇气选择离开，我却顾忌良多，什么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