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回家,看望我的爹娘。
娘自从2015年得了脑梗,半边身子不能动,生活不能自理,一直由爹伺候着,感觉一晃的事,可我知道,爹着实不容易。我们兄弟三个,我住县城,在城边教书,离家三十多里,只能每周抽个时间回家看看;二弟在村里住,平时在村里的铸造厂上班,天天忙活;三弟一家在石家庄,忙工作难得回来一趟。这伺候娘的重担,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我那七十五岁的老父亲身上。
娘在院子里,坐在一张旧沙发上。见了我,用能动的左手指了指东边,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话。我明白,爹又去打理菜园了。
爹正拿着一把菜刀,砍树枝上的枝枝叉叉,见了我,没停下手里的活。风徐徐吹着,时不时有几瓣槐花轻轻落在爹花白的头发上,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槐花清香。
“前些天我看你大叔去了。”爹慢慢说道,声音很大,似乎担心我听不到。
“大叔怎么样?”我随口问了一句。
“能怎么样?没啥起色。老想回来,不愿意在那里住。我劝他了,有吃有喝的就知足吧,回来没人照看。”爹的脸上没有啥表情,声音还是那么大。
去年,大叔在盖房班子上干活时得了脑溢血,在县医院和省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做了开颅手术后,留下了后遗症,像我娘一样,半边身子不能动了,不同的是他是左半边不能动。出院以后,我的四个妹妹和弟弟,轮换着在家伺候了一个多月吧,就在附近村子找了家养老院,把大叔送了进去。刚开始听说这个消息,我是很不乐意的,觉得这太丢人,四个儿女就没有一个说尽点孝心,为辛辛苦苦养大他们的父亲养老。可后来想想,我有什么资格不乐意,我有什么资格说人家?我不也是把七十七岁的老娘扔给了自己七十五岁的老父亲吗?我又何尝尽到了孝心。
上次回家,在水果摊上买水果,看摊的大妈笑着说:“你真孝顺,每回都给爹娘买东西!”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我脸上火辣辣的。我算哪门子孝顺?真正的孝顺,不是金钱的给予,也不是买点吃的喝的用的,而是不离不弃的朝夕相伴。想想当初,我们这些儿女嗷嗷待哺,父母含辛茹苦再累再难也没有以任何理由弃我们于不顾;看看如今,我们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工作一个所谓的生活轻易丢下了父母!
我的大叔和大婶子,养育了四个儿女,三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关系到国计民生的计划生育已经在农村开展开来,我的三妹刚好赶上这场运动,已经被罚了一笔钱。可是在农村,没有一个儿子家里就没有顶门立户的人,这种观念逼迫的好多村里人想尽办法也要生个儿子。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张,大叔大婶子几乎已经绝望之时,八五年,大婶子又怀孕了!靠着东躲西藏的“游击战”,一年后,我最小的小兄弟终于顺利来到了人世。
家里人口多了,挣钱养家的任务自然重了。大叔和大婶子,像两头不知疲倦的老牛,拼了命!六七亩农田春种秋收,一年忙到头,各种农活样样不落趟;村里有个盖房班子,大叔是大工,砌砖垒墙,大婶子是小工,搬砖和泥,一干就是二十多年。靠着他们俩燕子衔泥似的勤劳苦作,不仅盖了新房,二妹和小弟也先后上完大学,找到工作。再后来妹妹弟弟先后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的小弟也在保定买了房,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可是,就在小弟家的女儿出生的那年,大婶子被查出得了乳腺癌,在保定的省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做了手术,也按着医生的要求,先后做了几次放化疗,大叔全程陪护。后来还是没有扛得住宿命的安排,所有的金钱和付出也挽不住生命的脚步,2013年的六月,我那心地善良,一辈子连一滴猪油都没有吃过的大婶子,经过了将近一年的病痛的煎熬,还是永远的走了。那年,她不到六十岁!
大叔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屋子,孤独凄清与否我不得知,我只从爹娘口里知道,大叔干了一辈子,闲不住,高血压的病症也不管,还是去盖房班子垒砖砌墙,忙活着挣钱。直到去年十月份,在工地上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在医院,妹妹和弟弟都赶了来,陪侍病床尽心尽力。等大叔出了院回到家,过了一个多月,问题就来了。究竟谁来侍候大叔?
我的小弟,在保定的私企上班,脱不开身,不可能长期请假,请假就没有工资,况且家里三个孩子,大的女孩四周岁,两个小的双胞胎儿子才一周多,拖累着弟媳妇没有上班,没了经济来源,生活咋过?
二妹,远嫁去了山东,既要去幼儿园上班,又要照顾孩子上学,还得帮着公公照看也行动不便的婆婆,回来更是不现实!
大妹和三妹嫁的都不远,姐俩轮着侍候一段没啥问题,可是长期这样就不行了。家里都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再说还得挣钱养家啊。如今这世道,看房价,看物价,你都不敢想有一天不上班挣钱会是什么状况!
万般无奈,他们姐弟四个商量了以后,找了八里外的邻村的一家养老院,把大叔安置了。一个月三千的费用,四个人均摊。
大叔去养老院,我没有亲见,不知道大叔心里是啥滋味,不知道大叔是如何怀着和不舍离开生活了六十多年的那个院子的,我只听说,最初那些日子,大叔给自己的兄弟姐妹打电话,给自己的侄子侄女打电话,说他想回家,不想住养老院。可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去年春节,弟妹们接大叔回家过年。看见大叔清瘦了许多,话没说几句,那眼泪就唰唰的往下掉。我不敢说啥话,只好沉默。大叔又说不想去养老院了,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个孩子。我们都不敢接话,还是沉默。除夕夜,家族聚餐,爹对自己的弟弟,我的小叔说,要不你侍候你二哥,让他们姐弟给你每个月三千块钱。我们也都随声附和,极力劝小叔接下这个重担。可小叔说啥不答应,言语不清地表示坚决不行,说侍候不了。我心里想,这个方法绝对不行,小叔是个半哑巴,说话不清楚,光棍汉一个,也快六十的人了,让他侍候大叔绝对不行。后来,虽然小叔抗不过亲友的劝告和弟妹们的请求,答应了下来,可是没有侍候几天,就说啥也不干了。过完年,大叔还是被送进了养老院!
“走吧,回家。”爹的声音很大,吓了我一跳。我回过神,看见爹的眼圈红红的。
搬个小凳子,我坐在娘的身边,爹靠着墙根坐着,说闲话。爹忽然叹了口气:“你大叔老是说,养大了四个儿女,自己住养老院,跟住监狱似的。”我接了一句将来谁都得进养老院,儿女们都忙着工作,没人侍候。爹看了一眼,不无悲凉地说:“我的耳朵听不清了,老是耳鸣。”我终于明白爹说话那么大声的原因了。
“等我侍候不动你了,也让你进养老院。”爹的目光从娘的身上扫过,幽幽的说。
我说不出一句话,看娘,眼里满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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