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词语背后的真实（之二）

朴素

还记得念中学和大学时，老师都喜欢用“生活朴素”来评价学生，我也在不追求吃穿的“朴素”之列，所以一直记得这个看似高尚实则暧昧的评语。如今回头细想，哪是什么朴素啊！那种不得不“朴素”的朴素是什么呢，分明是生活困窘拮据而导致的寒碜嘛。然而，我们就被美好的词语成功地愚弄了一回儿。从辞源语义上分析，朴素原是一种美学追求，但那个资源匮乏的计划经济时代，统治者把它借来当作了贫穷止痛膏，颠覆了我们正常的思维和欲望，成就了扭曲的价值观。

关系

关系关系，说的是每个当官的都有自己的上下左右的派系。自古都是“朝中有人好做官”！没有靠山，要在中国的官场里混，那简直寸步难行。《红楼梦》里贾雨村从门子那儿弄到的那个护官符算是道尽了个中玄机。哪怕是生存在最底层的民间，关系的多寡也是决定一个人地位高低的重要因素。因此，几年前，不少官员流行着这么一句口头禅，“关系也是生产力！”但是，法力无边力大无穷的关系到底生产了什么东东呢？显然没有生产物质财富，也没创造什么精神财富，哪怕是什么玄妙的暗物质，什么微不足道的微量元素。如果，非要说它干了什么的话，那只能说是纯粹的内讧消耗，消耗了什么？消耗了公平和公正！

厚黑

自从民国蜀人李宗吾写出《厚黑学》一书之后，脸厚心黑便愈是主宰着我们方方面面的生活了。不少好事者据此发扬光大，进一步阐发开来，写出了诸如《官场厚黑学》《商场厚黑学》《情场厚黑学》之类的普及读本。李宗吾的书其实很有些粗糙，他只是简单地罗列了中国历史上一些事例，从道德的角度阐述了那些成功者，他们都是脸厚心黑成王败寇的典范。在我看来，现在这个时代，厚黑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批判的范畴，原属上层大人物的厚黑行事准则自上而下蔓延到了社会的最底层，而且，从道德层面污染到了生活的所有领域。中国社会不可收拾的恐怖就在于此：一个庞大的躯体，厚黑的癌细胞扩散到了肌体的每一个部分，实施休克疗法吗，恐怕一休克就活不转来了，实施渐进的保守疗法吗，药物除了能够苟延残喘之外，已经无济于事。

自私

天下为公，是古往今来的政治家、道德家长年累月都挂在口头上的金字招牌。他们当中绝大多数挂这个不是为了勉励督促自己，而是为了招徕信徒，实施其欺世瞒众的伎俩。对待人性中的自私本性，他们要掀起“狠斗私心一闪念”的全民运动，要让民众骨子里厌恶摒弃自己的自私，从而达到他们随心所欲的统治目的。古有俗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该是一句不那么好听的略显夸张的真理。按我的理解，自私是作为一个独特个体最基本的先决条件，天地造化了你我他，我们都应该正视它，接受它，善待它，只要不逾越法律的底线，用不着像古刑罚里残酷的“去势”那样，积极主动地配合统治者铲草除根。试想，宫廷里太监为什么存在？那是为了皇帝老儿变态地独霸三宫六院嘛。大家都不自私，这便成全了独裁者的自私；一个人人都挺起腰杆自私的国度，方才有民主与自由。

奉献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会变成美好的人间”《爱的奉献》这个歌确实不错，很有感染力。但是，美好的东西常常难免于作伪，因此最值得怀疑。你想，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虽然只是一点——可能吗？就算是人人都献出了一点爱，那么世界就会因此而变成美好的人间吗？我看未必。比如三峡电站修建之初，为了让大家出钱，许诺说修好之后不再缺电了，电价也童话般的低廉，然而，现在电站在全国人民出钱资助下已经大规模发电了，却仍然时不时闹电荒，电价不降反升了。我如此迂腐较真的说辞，当然没有唱起漂亮美妙的歌儿来好听，但奉献确实只能限定在个体的自愿行为上，一当它被鼓吹成社会行为，然后采取行政强制措施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危险即将来临。

团结

在我们这个社会，与“奉献”享受到同等待遇的一个词就是“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唱了好几十年，如今每遇什么节日，搞什么文娱活动，也总是少不了把它作为主旋律大唱特唱。想想一伙尔虞我诈的人高声齐唱这个歌，就觉得滑稽。也许在秉持人生如戏的人看来，这算不了什么，逢场作戏嘛。可是，大家“团结”起来一同表演小丑似的滑稽，自娱自乐未尝不可，但剧情往往还有下集：滑稽之后要么疯狂，要么受导演的愚弄。大跃进的闹剧、文革的悲剧，便是“团结”的经典例子。

为什么会这样？关键是我们所谓的团结，不是团结在共识和规则的基础上，而是必须紧密地团结在某某某的周围，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就像炒股，把所有的资金都押在某一支股票上，一旦亏损起来就没有退路喽。我认为：少一些团结，多一些异见，也就少一些壮观的丑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