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的成年早期,是指25-34岁这一阶段。事实上,很少有人研究这一阶段的自杀。为什么会这样呢?正如库少雄所说的,确定一组「年轻成人」作为研究对象是比较困难的。
比如说,在25-34岁的人口群体当中,有的人还在读书,有的人已经就业了;有的人仍是单身,有的人孩子好几岁了;有的人事业才刚刚起步,有的人已经获得一定的成就了……
还有就是,他们大多忙于自己的事业与生活,哪有什么兴趣参与自杀研究呢?
虽然说,有关这一阶段的发展变化和自杀影响因素的经验研究比较少,但一般认为,这一发展阶段的特点是,致力于工作、婚姻、为人父母,以及对这些问题进行严肃的再思考。
生物危险因素
在成年早期,对女性而言,经前期综合征和产后抑郁,都可能导致自杀行为。
在每次月经前后,女性的荷尔蒙水平都会发生变化,使女性感到焦虑、抑郁,怀疑自己在这期间的应对能力。同样,在产后出现的荷尔蒙变化,或者说「婴儿忧郁」,也可能导致抑郁、无望之类的痛苦感受。
就目前来看,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经前期综合征和产后抑郁与自杀之间有直接的联系,但从案例研究中可以发现,的确有女性在月经期间和产后,饱受抑郁及自杀意念的袭扰。
美国的一项研究表明,女性在月经前更容易出现攻击行为,她们大多在月经之前犯罪,自杀意念和自杀行为在经前期也是最高的。
除经前期综合征和产后抑郁之外,年轻成人所面临的角色变化,也可能引起或加重他们的抑郁情绪。比如说,从学生到就业者、从单身到丈夫或妻子、从为人子女到为人父母……
在成年早期,这类角色的转变带来的问题与压力,是抑郁和自杀的危险因素。
此外,有关抑郁的统计数据表明,对许多人来说,成年早期是一个困难时期。过去,抑郁一直是年龄较大的人表现出的一种紊乱,但最近五六十年,抑郁症患者的年龄不断下降。
最新的研究发现,抑郁在20-30岁的人当中比在50-60岁的人当中更加普遍。
心理危险因素
众所周知,弗洛伊德对青春期之后的发展模式,几乎没有研究;不知为什么?既如此,精神分析我们就跳过了,看看其他流派如何解释成年早期的自杀。
1. 心理社会理论的解释
Vaillant、Levinson和Gould的研究成果,可以加深我们对成年早期的理解。
Vaillant以哈佛大学的一组学生为对象进行了纵向研究。其结论是,在成年早期,人们致力于为事业打基础,大多数男性关心的是,如何在自己选择的行业内快速进步。
Vaillant认为,「为事业打基础」,看起来十分稳定,但对年轻成人而言,会面临一个从未遇到过的矛盾——当他们试图在「努力向前」和「扎下根来」之间建立适当的平衡时,常常会面临一些困难,比如说,个人事业上的发展常常需要挪窝,还可能会牺牲掉许多稳定的关系。
Vaillant指出,事业与家庭之间的矛盾、金钱上的收获与社会关系的中断之间的矛盾,是这一阶段心理压力的常见原因。
Levinson在研究了40个年轻的成年男子之后指出,与青春期后期的那些年相比,他们不再致力于解决挣脱父母控制与脱离家庭的问题。
研究显示,在22-28岁之间,人们致力于发展一种成熟的独立感,和对事业、孩子的基本责任;在29-34岁之间,人们开始对自己的责任、义务与所信奉的东西再思考,比如说,对所选择的配偶、工作和生活方式进行重新思考,其结果可能是离婚、重返学校学习、改变职业,或者重新安排生活中的其他事情。
在Levinson的研究中,大约80%的研究对象称,曾经经历过这一再思考阶段——他称之为「30岁过渡时期」。
Levinson发现,在这一时期,健康的年轻成人,往往以更高的热情投入到最初的选择上,或者以崭新的面貌投身于经过深思熟虑而选择的新事业、新关系;而不太健康的年轻成人,可能无法确定自己的追求、无法取得令人满意的成绩,当发现自己站在人生的中段却没有清晰的人生目标时,他们就可能经历不断增长的压力。
Gould也做了相关的研究,证实了Levinson指出的成年早期的基本发展任务,并进一步指出,那些正视人生这一阶段,以及其他各个发展阶段的危机,并努力解决问题的人,比那些在人生各个阶段试图回避或逃避主要问题的人,在未来的生活中,更可能作出健康的调适。
不难看出,成年早期,是一个充满压力的时期,可能有些人难以应付。
2. 行为主义的解释
根据行为主义的观点,成年早期,人们会继续通过强化与示范的形式来学习。
关于示范的一个事实是,在事业发展初期,那些得到「导师」及时指点的年轻人,比没有得到相应指点的年轻人,要少走许多弯路,经历的挫折也会少很多,能更快地迈向成功。
至于强化,比如收入的增加、地位的提升,对年轻人来说,既是成功的标志,又能增强他们继续努力的信心和实力。
这就意味着,他们通过示范与强化来学习的,除了打拼事业,还有自杀行为。
3. 人本主义的解释
根据马斯洛的观点,年轻的成人会通过各种方式来满足其归属与自尊的需要。
当他们恋爱、结婚、开始自己的家庭生活时,其归属的需要便得到了满足。正如一位年轻人所说:「当我感到与她在一起,比与我的父母在一起,更像是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我意识到,她就是我所寻找的女人。」
当他们完成学业,开始工作、挣钱、获得提升,其自尊的需要也得到了满足。
不过,这一阶段的重新思考,可能引起生活意义的丧失、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以及虚假自我的崩溃,并因此自杀。
4. 认知理论的解释
事实证明,在成年早期,有自杀企图的人,普遍缺乏解决问题的技巧,遇到棘手问题就不知所措,可能走绝路。
有关抑郁的统计数据也表明,年轻成人的抑郁率因此而增高,加大自杀风险。
社会危险因素
影响年轻成人自杀的社会因素因男、女性别而存在一些差异:对女性而言,主要的社会危险因素,包括婚姻问题、孩子的出生和家庭的迁移;对男性而言,使他们处于危险边缘的常常是,工作上的问题。
Stephens调查了50位女性(年龄在18-63岁之间,都有过自杀行为)与其男性伴侣之间的关系,发现了四个与自杀相关的问题:一是,「令人窒息的爱」以及自杀女性对爱情关系不现实的愿望;二是,男性伴侣的不贞行为使本来就紧张的两性关系进一步恶化;三是,男性伴侣对女性身体的虐待(她们当中的许多人,因自杀行为再次遭到男性伴侣拳打脚踢);四是,男性伴侣对她们的漠不关心和残酷无情(在这项研究当中,2/3的女性的男性伴侣不愿意向她们表达最起码的感情)。
被调查的女性普遍表示,她们正是因为这些问题,产生了寂寞、无能为力和低自尊的感觉;这些感觉是严重抑郁的前兆。
此外,孩子可能加大女性的压力,特别是有其他压力存在的情况下。Brown和Harris发现,那些有三个或三个以上的孩子、没有时间外出工作、得不到男性伴侣支持的女性,比其他女性更容易患抑郁症。
还有,现代社会不断增强的流动性,也增强了女性的抑郁——即便流动是自愿的、带来了更高的收入、提高了生活水平。
相对而言,工作压力,对男性自杀的影响,就比对女性自杀的影响要大一些。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因为,社会文化总是要求男性在生活中承担更大的责任,因此,工作上的压力和事业上的失败更容易引起男性的抑郁。事实表明,对那些把自我价值与就业状态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男性而言,工作上的压力和事业上的失败就意味着自我价值的丧失,这也就成了他们自杀的常见原因。
关于职业地位和自杀之间的关系,相关的研究不少,但结论还存在一些争议。
Gibbs和Martin指出,职业地位越高,责任就越大、竞争就越强,因此面临的压力也就越大。而Lampert、Bourque和Kraus研究发现,对所有年龄组而言,职业地位与自杀率是成反比关系的:从事社会地位较低的职业的人,比如农民、体力劳动者和服务领域中的工人,他们的自杀率最高;而从事社会地位较高的职业的人,比如专业技术人员,他们的自杀率最低。
有人解释说,与较低职业地位相联系的是低收入与低自尊,所以压力更大些。
自杀特征
在成年早期,我国的自杀率继续上升,继续表现出女性自杀率高于男性自杀率的独特模式。
此外,农村自杀率高于城市自杀率,农村女性自杀率要高于农村男性自杀率。
危机干预
对于自杀问题的研究与防治,吴飞指出,中国的自杀问题有其特殊性,不能用西方的精神医学或社会学理论来硬套。
为什么这样讲?首先,西方关于自杀的精神医学假定,自杀者都是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这和中国的自杀者多是一些正常人这样的事实相悖(在中国,疯子、傻子等精神不正常的人,自杀并不常见,也很少成为关注和研究的对象);其次,西方关于自杀的社会学理论,往往有基督教的文化背景,这和「中国式自杀」的文化脉络是不同的。
基于这种认识,吴飞认为,中国的自杀问题要从两个角度来理解:一是,要思考自杀问题,在中国表现为什么状态;二是,如何在现代的情景下,理解中国人的生死观念。
由此,吴飞提炼出「过日子」这个我们再熟悉不过的概念,来说明自杀的成因及其防治。
在他看来,国人之所以自杀,就是因为日子过得不好,没有再过下去的理由和意义可讲。比如说,在「过日子」的过程中,有些环节出现了纠纷、冤枉、伤及面子、家庭变故等问题,冲击到了正常日子,那么日子也就随时会结束。
因此,预防自杀,只有回到「过日子」的正常生活状态中来。如同吴飞说的,对潜在的自杀者而言,自杀干预的任务不应该仅仅是防止他们患上精神疾病,还应该帮助他们过上幸福和有尊严的生活,否则就是舍本逐末、事倍功半。
可以看出,自杀防治的根本之道,仍然需要落实到对生命权利的绝对肯定和人文关怀上。
(资料来源:《自杀:理解与应对》,库少雄著;《浮生取义——对华北某县自杀现象的文化解读》,吴飞著;《自杀作为中国问题》,吴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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