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不知归

作者: 爱梦小姐 | 来源:发表于2019-02-22 21:19 被阅读19次

    云倦不知归

    1.

    今天是2018年五月一日,风和日丽,阳光照在人身上,温暖而不毒辣,软和的让人有些睡意。我穿着我衣橱里最贵的衣服,狠下心去烟酒店买了两包中华,戴着低低的鸭舌帽,墨镜,混在一堆人群中,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亦没有人上来和我招呼一句。

    狭小的院子里,水泥地已被岁月盖上了一层灰黑,被损坏的地方露出砖头的红色,伴有浅浅绿色的青苔盖在房子外缘,一看就是上了年头。苍老的铁门被风刮的呼呼作响,锈迹斑斑。

    今天是我最爱的女孩的婚礼。我千里迢迢,从北京赶回老家,就是为了在看她一眼,没有人知道我回来,就连我最亲的爷爷奶奶,还以为我仍在北京攻读我的博士学位。

    我带着厚厚的墨镜,椅靠在她家那上了铁锈的大门上,掏出手机假装在玩,周围的喧嚣声一片,有许久不见叙旧的,有祝福新郎新娘新婚燕尔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笑容,只有我,处在深谷的边缘,无法逃脱,我的心,就像是被千万蚂蚁啃食一样,悲痛万分却无能为力。

    我曾在梦中多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坐在别人的车上,似有似无地对我笑着。然而这一天,却真真切切地来到了。

    出租车一辆一辆驶来,如果不是车前面的一朵朵爱心似的大花,我真的看不出来这是婚车,虽是很新的出租车,但也简陋地让我心疼。显而易见,男方家里的条件并不是很好。

    门口的人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给新郎新娘,我挤在人堆里,鸭舌帽压的低低的,生怕被她认出来。

    随着一阵欢呼声,一个个小礼炮在头顶散落,落出五颜六色的彩带,一抹鲜红映入我的眼帘,那是她穿的旗袍,红的刺眼。

    直到他们走过,我才敢抬起头来,看着那一对刚进去的璧人,女子的手挽着男子的胳膊,两人笑魇如花,虽不是什么俊男靓女,却也算是举案齐眉。

    姐姐,这是我能送你的最后一程了,以后,你的生活里,不会再有我了。

    2

    90年代的花北村,是一个贫瘠的乡村,那个地方,大多数人都是孩童和老人,鲜少看到中年人和年轻人在此。

    花北村,是我和小玲的家,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很贫穷,虽然人人都知道知识的重要性,可就是没有那么多钱给家里所有的孩子上学。

    重男亲女的思想,在这里就派上了用场,我得益于此,而小玲则受害于此。

    我的家里只有奶奶带着我们姐弟三人,爷爷早年死掉了,父母在外做着劳力活,两个姐姐每日跟着奶奶种田,养鸡鸭鹅,这样也就只能勉强能够维持一家六口的生计问题。

    那时,年少的我总是背着大大的书包去往离家三里地的学堂,虽每日都坚持按时到校按时回家,但我却知道我并不喜欢学习,穷人的命,却得了少爷的病。我每天在想的都是如何到奶奶手里讨到几分钱,出去买糖吃。在同龄人的眼里,我就是一个学习没什么本事,但很有钱的一个死胖子,我的脸上,常年挂着高原红,黑红黑红的,有时还有几颗痘痘冒出来,实在是难看至极。

    在我家到学校的三里地中,有许多孩童是和我同路的,他们总是给我讲故事,骗我把钱给他们。

    他们说,村头有个呆丫头,剪了和男孩一样的寸头,满脸是痣,与她雪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每每放学时分,都会盯着那些背着书包的孩子看,双手叉腰,眼神空洞,似乎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一样。阿宝,你可千万要跟着我们走啊,要不然落单了,被她抓过去吃掉怎么办?

    少儿时期的孩子,总是喜欢拉帮结派,什么谁和谁有仇,永远不会说话,什么谁只和谁玩……总之就是几个人排斥另几个或一个人。我从来都是不赞成这种结派的,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们排斥的人。只有上交了保护费,他们才不会对我怎样。

    有钱,长得丑,小气,几乎所有他们厌恶的缺点我都有,时常受到欺负的我,并不会把这些和奶奶老师讲,那时的我,认准了一个死理,男子汉有事就自己扛。然而,这个自己扛的方式就变成了伸出手,和奶奶索取更多的钱。每每此时,奶奶都会叹一口气,反复告诫,家里并不富裕,不要乱花,我心虚的接下奶奶手上的钱,虽然有些愧疚,但当我买到零食的那一刻,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谎言终究会有破的那一天,直到小学三年级,我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呆子,并没有什么恶意。于是,一向软弱的我,为了更多的零食,和那些小帮派闹翻了。

    他们扬言,以后在放学路上不会再保护我了,如果那个呆子要把我抓去,那就抓去好了,不管我怎么呼救,都不会管我。

    我向他们撇了撇眼,并不理会。

    兴许是我的举动让他们感觉到不舒服,他们便几个人一起开始打我,而且是在那呆子的门口。虽然说我不再相信他们的谎言,但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我开始拼命反抗,他们的拳头愈来愈重,就在我以为要被打死时,他们都落荒而逃。

    你没事吧?

    耳边想起突然想起的一句话,让我汗毛发怵,我一下坐起来,看见小玲拿着一根放鹅的棍子,俯下身来,想要把我拉起来。

    我惊恐地看着她,想要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我的腿好像扭到了,动弹不得。

    你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的心里,才稍稍舒坦,我弱弱的说了一句,谢谢。

    咯咯……

    她笑了。

    我叫小玲,每天傍晚都会在这里看着觅食的鹅,嗯,我每天都能看到你们放学回家,我很羡慕你们呢。

    我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怕,笑起来眼睛弯弯,樱桃小嘴,声音也好听,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些痣。

    有什么好羡慕的,每天都要跑那么远来上学,再跑回去,还有一堆作业……我小声嘀咕道。

    她咯咯地笑起来,“我去拿些纸巾给你。”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屋子,我这才发觉脸上有些生疼,用手一模,才知道挂了彩。很快,她便走了出来,拿着一沓纸巾,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用纸包着手帮我擦脸,她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清楚地听到她的呼吸声,除了我两个姐姐,我从来没有和一个女孩靠的那么近,我感觉我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无法呼吸。

    她身上没有一丝丝的味道,尽管穿着老气的花衬衫和洗的发白的牛仔裤,但也显得神采奕奕。

    我的脸火辣辣的,不知是因为流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只想这一刻快点过去。

    “好了。”她用创口贴封住了我的伤口,以免感染。

    “天色也不早了,你还能不能回家?”

    我倔强地站了起来,尽管脚踝处疼得锥心,“可以的,谢谢。”我低着头,慢慢地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背后看着我,总之,那一段路,是我这么多年,走过最用心的一条路。

    回家后,奶奶把我骂了一顿,问我怎么回事,害的家人担心。我没有回答她,径直走向了我的屋子。

    3

    人们都说,两个人相爱要经历三个阶段,相遇,相知,相爱。

    而那一天,就是我们的相遇吧。

    后来,我依然是每天放学看到她在放鹅,只是那眼神不在空洞,每每看见我,她总是对着我微微一笑,同行的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了,但是班里却流传出了一个谣言。

    他们说我和那个呆子以后会结婚。

    我揍了那个传播谣言的人,不是因为造谣我和她会结婚,而是生气说她是个呆子。我突然好心疼那个姑娘,整天被一群不认识的人侮辱,谩骂,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她在这些孩子心中的地位。

    那天放学,我再一次看到了她,她依旧笑靥弯弯,我低下头,小心翼翼的用余光去看她,踌躇了许久,我才鼓起勇气,走到她的面前,伸出汗湿的手,将我捂了许久的糖递给她。

    她还是咯咯的笑着,我的脸红到了耳朵根,我只是想要感谢她,仅此而已。

    从那以后,每当我走过小玲的家门口,她都会对着我招呼几句,时而是几颗占着盐巴,脆脆的花生米,时而是几颗没有味道的瓜子…我和小玲渐渐开始熟撵,没有刻意,没有目的,只是两个被他人抛弃的生命在互相取暖罢了。

    每一天,我最期盼的就是放学以后的那一段时光,短短的几十分钟,确实我那段时间最快乐的几十分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会愿意为了那几十分钟而兴致冲冲地跑向三里地外的学校,愿意在学校里枯燥地等待将近八个小时,可以忍耐那些小帮派对我的不屑与欺辱。大概因为在那几十分钟里,我可以一吐我心中的不快,可以无所顾忌的大哭大笑,旁若无人。不用去理会别人对我的不满,不用去理会同学的咒骂,老师的叹息…这一刻,我的心里,只有我自己。

    所谓青梅竹马,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从小到大,我对于时光的记忆,总是有一幅一幅画构成了,而对于傍晚的记忆,是那一幅夕阳画,浅浅的山头,坐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的肩头背着大大的书包,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闪闪发光,远处的鹅儿,呱呱地叫着,脚下的河流,顺着风力向下游去,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4.

    我终于知道小玲的不快乐,源于什么了。

    小玲的不快乐源于上学,由于家庭的原因,花北村的人家最多只能供给一个孩子上学,更多的人是上不起学的,重男轻女,当小玲的弟弟出生的那一天起,小玲就被抛弃了,被家人强制辍学,无论听到她多么哀痛的嚎叫,他们都无动于衷。甚至要求小玲出去工作以供给弟弟的学费。

    小玲绝食了三天,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来她说她想通了,既然命运注定不让她上学,那她就好好努力,让弟弟能够改变未来。

    后来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如此热爱学习的人,那密密麻麻的公式,读不懂的文章,像蚂蚁一样弯弯曲曲的字母,让我心力交瘁,却是小玲梦寐以求的知识。

    造化弄人,不爱学习的我被绑上了学习这条路,而热爱上学的小玲却无奈辍学。

    “我可以教你啊。”我随口一说,本想是一句无关紧要的玩笑话,但当我看到小玲眼里闪现出的渴望的光芒,我知道,她认真了。

    可是这束光随后又暗淡下去,“还是不要了吧,我每天有很多事要忙,弟弟,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带着姐姐的梦想,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有多美丽。”

    我愣了愣,敷衍似的点了点头,随后把话题扯向另外一个方面,“姐姐,你还记得上一次那个欺负我们的小胖子吗?他呀,今天早上因为迟到,被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笑死我了。真是恶有恶报啊!”

    小玲跟着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从村东头聊到西头,聊天南海北,聊梦想现实,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悄咪咪的溜走了。

    但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将读书当做一件苦差事了,我明白,读书是我唯一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走出花北村的机会,我,想带小玲出去看看。

    奶奶看到我勤奋读书的样子,脸上也稍稍舒颜开来,每每我熬夜苦读,她也总是陪着我,一会做做针线,一会给我倒杯牛奶。逢人边说,我孙子成绩可好了,次次都考班级第一。

    而我,也未曾让她失望,在我六年级的那个暑假里,我考到了年级第一,虽然这不是一个多大的荣誉,但看到奶奶脸上的笑颜,我也足够开心。

    我拿着成绩单,兴奋地跑到小玲的院子里,一把抱住了她,“姐姐,我考到了年级第一。”

    我眼巴巴的看着她,就像是一只刚刚捡完球回来的小狗,摇头摆尾地等待着主人的夸奖,她的嘴边挤出了一丝笑容,“恭喜啊,要去镇上上学了。”

    “嗯…但我不会忘记你了,”我拉着她的手,“姐姐,等我上大学,去往更大的城市,我一定会带你走的,好吗?”

    玲玲反过来握住我的手,“好啊,那一言为定,但前提是你要努力学习。”说罢,她便伸出了小拇指,想要拉勾。

    我会心一笑,边拉边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来,”小玲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拿着,以后出门在外,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拿着荷包,调皮的放在鼻尖闻了闻,“真香,是定情信物吗?”

    此话一出,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羞愧的抓了抓后脑勺,小心翼翼地瞟了瞟小玲的脸,只见她的脸一下子变红了,我暗暗自责,这哪是一个六年级的孩子说出的话啊。

    “那我先走了,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呢。”说罢,我转身就走,真的是,尴尬地无地自容啊。

    后来,我上了初中,在离家二百多公里的镇上,每次回来都要到三天三夜,山里路难走,走的我一双脚要起好几层水泡,我轻易也不回家。我是寄宿生,孤独一人,远在异乡,每每受了委屈,无人诉说,便思念极了家,那里,有最爱我的至亲,奶奶和姐姐,也有我童年赖以生存的鸡鸭鹅,更有我的知心朋友。

    但我没有办法回去,无数的思念,也只能化作一封封信纸,寄居在我抽屉的最底层。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一切创伤渐渐愈合,也能让如胶似漆的亲密伴侣渐行渐远。

    我和小玲,渐渐的,似乎水到渠成地变得疏远,她依旧是我放学路上的放鹅娃,而我却变成了异乡求学的旅人,风马牛不相及。

    但她却从未在我心里离开过,不管我是考试没考好,或者是和同学之间有了矛盾,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永远是她,如果小玲在,那就好了。

    再后来的几年里,小玲渐渐出落成一个淑女,留起厚厚的长发,也学着对镜帖花黄…而我也不再是那一个脸上挂着高原红的小黑胖子了,而是成长成一个乐观开朗的大男孩了。我常常戏谑的和小玲说,是她改变了我,如果没有她,我或许只是变成了一个乡村妇男。出卖着廉价的劳动力,过着温饱的生活。

    六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通过我夜以继日的努力,我进入了国内top2的大学,有能力,有资本去养活自己,也终于能够带小玲出来看看。

    我一直都以为,我对小玲仅仅是姐弟的亲情,改变我认知的,是一封来自校花的情书。

    出人意料的,我的第一想法只是拿去和小玲炫耀,连打开情书的兴趣都没有。

    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我可能爱上她了。

    我循循善诱地询问着小玲要不要来北京玩,小玲委婉地拒绝了,我有些失望,也有些委屈,“不是都拉勾了吗?”小玲一阵沉默。

    “做我女朋友好吗?”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严重闪过了一丝诧异,随即是害羞。

    “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紧紧地握住她的双肩,俯瞰着她,她的睫毛上下翕合着,抿着嘴唇,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好”,这一个字轻轻的从她嘴里飘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从我心底生根发芽,胜过一切甜言蜜语,我想把她抱起来转好多好多个圈圈。

    从此以后,我的人生将开始新的纪元。

    小玲跟着我来到了北京,我带着她去吃北京的烤鸭,在故宫里游玩,去最大的游乐场,给她买最好看的裙子…我常常会不经意地笑起来,笑主动权终于从她手里转变到了我的手里。

    日子不慌不忙的过着,但机会却从不等人。毕业季,所有的人都在忙着毕业论文,进修的进修,找工作的找工作,每个人都忙的焦头烂额,无暇再去做别的事。

    小玲开始抱怨为什么我总是那么忙,抱怨我不再是那一个对她唯命是从的小男孩,抱怨我不懂她,抱怨我…

    我气极了,也开始责骂小玲,在北京吃我的,用我的,说到底还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女,眼界竟是那样狭窄。

    我也没想到,这一句话,竟然让刚刚好似发了疯的小玲安静下来,坐在床边,乖巧的像只小绵羊。

    第二天,趁着我上课的那一小会功夫,小玲便不见了。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忙着我的毕业论文。

    时间啊时间,真的是个坏东西呢。

    等我忙完所有的事以后,想要回到花北村找小玲,坐在火车上的我,一遍又一遍排练着道歉的话,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小玲能回到我身边。

    但我没想到,我等来的,却是小玲的婚讯。我怒气冲冲地跑去质问她,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你眼里竟什么也不是吗?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我以为我们之间那么多年,早已化爱情为亲情,无法割舍,我以为我们之间还是可以回到原点,一切从头开始,我以为你不会生我的气…

    小玲怔怔的看着我,脸上没有一丝丝表情。

    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我们,从来都不是平等的。在你心里,一直都是。”

    “我,”我张开嘴,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灰溜溜的从小玲家离开,逃一般地溜走,受过那么多年良好教育的我,在辩论场上叱咤风云的我,被这一句话噎得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的,小玲在我身边的这几年里,就像一只金丝雀,外表光鲜亮丽,却从未离开过我给她划的那一个圈,我以为我给了她最好的,却从没问过是不是她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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