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第一次与师父入程府的接风宴上,问过程婉梅花包的出处,想来她口中的“阿月”正是面前的李瑞月。那时程婉为她和芸香动了怒气,由此可见,二人的关系绝不止于小姐与厨娘。
我便想到一个为人所耻的计策,以程婉作质,逼董平和程万里就范,这是目前唯一一个既能救师父、又能迅速攻下东平府的绝佳机会。
石秀浓眉紧蹙,沉着脸当下否定道:“计是妙计,但传扬出去怕是会有损哥哥名声,还是慎用!”
顾大嫂双手叉腰,扯着宽厚的嗓门嚷道:“我倒认为这计可用,如今拿下东平府最重要,哪还顾得上名声不名声?再说,咱们又不会真的要了程小姐性命!”
“程小姐和她父亲不一样,她是好人,我不能害她!”李瑞月抖着单薄无力的身子,迟疑不决地摇头。
我斜着脑袋凑到近前,眨着灵动的眸子问:“你不想救史进了?他可还在牢中受着酷刑,随时会没命的!”
李瑞月紧咬樱唇,被我逼问得粉脸通红,道:“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不能伤她!”
我正回了身子,严肃道:“成交!”
待她心急火燎地奔向程府后,我换了平日那身水蓝色窄袖轻衫,绾了随意的束发,在所住的云阳客栈静静等候,一边摩挲茶杯上的青瓷花纹,一边悠闲翘着二郎腿。
石秀坐在我的对面,一脸阴霾地直视着我,问:“你就不怕她一去不返?又或者跟她姐姐一样报官?”
我弯了弯唇角,胸有成竹淡然一笑:“为了史进,她不会的!”
亥时整,李瑞月引着程婉如期而至。当她们踏进门槛的一瞬,我利索地轻挥手臂,封住了程婉的穴道。她即刻晕厥,昏昏沉沉合了双眼。我顺势一揽,将她抵靠在肩,稳稳抱于怀中。
“你说过,不会伤她!”李瑞月情急万分,压低声音喊道。
我不屑地瞪了她一眼,道:“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又不会死人,瞎叫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李瑞月不明我意,怔愣着杵在原地。
我将程婉放于床榻,不耐烦解释:“除去她的外衣裙,换上我的轻衫!”
我早已将石秀支开,让他在附近巡视溜达,以便顺利地和程婉互换衣裳。穿戴整齐、绾发梳妆完毕,用披帛捆了她的手脚,使绢帕堵了她的嘴。
“你若不想史进死,就要听我的话!”我直直盯着李瑞月的双眸。
她紧抿双唇,微微颔了颔首。
“从现在开始,程婉交由你看管。两个时辰后,穴道自然解开,她会清醒。史进出狱之时,便是程婉自由之时,你自己掂量着办!”我径直出了门,边挥手边说。
无心过问她是如何将程婉诓骗至此,总之我赌赢了。她心里最在乎、最牵挂的仍是牢里那个傻得可爱的男子。
当我身穿一袭素色对襟襦裙突然跳到石秀面前时,他愣了一愣,深皱剑眉,神色十分凝重:“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若无其事地转了一圈,打量着神似大家闺秀的自己,笑道:“你刚才也听到大嫂探回的军情,你的公明哥哥已兵临城下。董平一战未讨到便宜,不会轻易再战。唯有我扮作程婉,引他出城!”
他蓦地一怔,蛮横粗暴地扼住我的双臂。我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怀内。他用凶狠乖戾的目光死死看着我,眸子里的暗红血丝渗得清透,哽着粗犷的嗓子低吼道:“你只说以程婉作质,并未说引董平出战。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他一旦察觉,随时会要了你的命!”
“可我们别无他法!”我倔强坚定地凝望着他,字字铿锵道,“答应我,救我师父性命!”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顾大嫂闻声而至,急得大声一叹:“你们怎么在这节骨眼腻歪?再磨蹭该贻误战机了!”
甫一石秀的神色有些迟疑凝滞,而后却猛地一探身躯,强行覆上我的清唇,一个温热深情的长吻接踵而至。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止一惊,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闪躲,被动承受着他的霸道。
半晌,他才将双唇抽离,手指划过我的脸颊,捧住脖颈,动作轻柔缓慢,满眼不舍怜惜:“我承诺过你的事不会食言,不必担心你师父。但你…”他顿了顿,命令道,“引董平出城后务必全身而退,绝不可以身犯险!”
我镇定自若地冲他莞尔一笑:“我最怕死了,不会傻到连逃命都忘了。”
这是他第几次对我温言软语,已记不清了。起初以为他只会暴躁吼叫,不曾想竟也懂得怜香惜玉。我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背,郑重其事道:“其实,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也有好多问题想问你。所以,我不会这么轻易死了!”
他紧绷的脸庞慢慢舒展,深蹙的眉角也随之平缓。
“行啦,大嫂向你担保,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娘子!”顾大嫂显得极不耐烦,吵吵嚷嚷将我拎出了云阳客栈。
今晚才是月尽夜,月色清凉暗淡。即使点上火把,也较难看清周围的一草一木。
此刻,东平府四面城门紧闭,皆有重兵把守。宋江也兵分四处,派了良将驻守城下,蓄势待发。
顾大嫂放了一支响箭,将我推搡至西城门下。那城墙足有几丈高,守城将士点了零星的火把,探着脑袋左顾右看。
官军们犹豫不决,难以作出决定。我断定他们并未看清我的容貌。
顾大嫂之勇绝对顶得上一帮男人,行事不拖泥带水,泼辣果断。为了消除官军的质疑,照着我的右臂就是狠狠一刀。
“呀~”我登时高声尖叫,疼得龇牙咧嘴,歪头斜睨着她,心内暗暗叫苦:为了师父,小爷忍你!
守卫乱了心神与阵脚,许是惧怕董平和程太守降罪,俱摒足气息,不敢轻举妄动。
“吱—”城门幽幽开启。
顾大嫂将锋利的朴刀架在我的颈间,一步步蹭出了城。冰冷的刀尖几乎触到我的肌肤,散发出咄咄逼人的寒气。
“哒哒哒—”身后传来若隐若现、急促沉重的马蹄声,且渐行渐近。
策马之人一袭银黑色铠甲,手执两杆白缨银枪,正是董平。他虽勇猛无比,但冲动易怒,又头脑简单。听闻程婉被梁山军掳去,便不顾一切追赶而至。
顾大嫂应接不暇地对付着蜂拥般的士兵,一时无法看顾我。当董平怒气冲冲将我拽上马背,借着火光和月色,一脸愕然。
刹那间,两侧暗影浮动的灌木丛杀出两队人马,董平方知中了埋伏。
他猛地锁住我的咽喉,面目狰狞犹如鬼魅,两眼充斥着杀气,阴狠吼道::“说!婉儿在何处?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
他连喘息说话的机会也不给我,加大了力道。我忽觉视线模糊不清,呼吸也越来越困难,点穴之法亦无力使出。
“嗖~”一条红色绳索不偏不倚正套在了董平的颈间。与此同时,绊马索轻轻一勾,人仰马翻。
我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打眼一瞧,果然是阿晴的红棉套索。
任这双枪将再厉害,终难逃被算计。当阿晴夫妇捆绑着他经过我的身边时,我只得无奈地承受着他的破口大骂。以致他疯魔般唤着程婉的名字,我才隐隐感觉似乎忽略了哪个细节。
当阿晴将董平送至宋江的主帐后,急匆匆验看我的伤势,一边替我包扎手臂的刀伤,一边怪道:“这厮下手忒狠!”她又温柔抚着我的脖子,心疼怜惜道,“这指印若是被那拼命三郎瞧见,没准真能和那董平拼命!”
“阿晴!我…”我艰难地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朝她强颜笑道,“无论将来发生何事,你都是我此生最好的姐妹!没有人能改变,包括他!”
她的眼中泛着丝丝泪光,却忽地“扑哧”一笑,强忍着泪道:“傻丫头!”
我迅速扯过一匹黝黑骏马,撩腿骑了上去。
阿晴神色担忧地问:“你去哪儿?”
“回东平府!”我勒紧马缰绳,平静答道,“他和师父还在那里,我必须回去!”言罢,只留下她对着我远去的身影苦劝无果。
我先去的并非东平府大牢,而是云阳客栈。一路,每每想起董平几近崩溃边缘的眼神,令我浑身一颤。他爱程婉太深,疯狂如痴,从不顾及自己的名声。
当那一尺白绫真真切切映入我的眼帘时,我终明白什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程婉面上柔弱,内里却硬如磐石。
我急忙掷出一枚袖箭,将白绫割成了两段,又重重一掐她的人中穴,她才缓缓睁了杏眼。
“亏得董平念你,你当真想这样轻易弃他而去?”我冷冷盯着她道。
“他被你们捉去必死无疑,我也不会独活!”两行委屈的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悄悄滑落。
“他死不了!宋江不会杀他!”我以指尖拂去她的泪,若无其事地说,“相反,他会归顺梁山,倒戈相向!”
她的娇身蓦然一震,急急吼道:“不可能!爹爹一向待他不薄,他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我静静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为了你,即便入魔障,受万人唾弃,他也在所不辞!”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敢断言,你若死了,他会杀了府中所有人为你陪葬!”
我看着她嘤嘤抽泣不止,渐渐松了握住白绫的手,笃定她不会再轻生,又问:“那个女人呢?”
程婉知晓我指的是李瑞月,哽咽茫然地摇着头:“我醒来时便未见她。”
我与她换回了各自的衣裳,嘱咐她莫要离开客栈,只等董平来寻。
刚出云阳客栈,但见监牢方向腾空跃出三支响箭。我知道那是石秀放出的,里应外合之计成功施展。
我加快脚底的步伐,穿梭于混乱不堪的街头巷尾。
东平府已乱作一团,百姓们横冲直撞,顾不得房屋家当,只为保命,七零八散地逃向四面八方。
牢外,一些官差衙役横七竖八地倒在牢外呻吟叫痛,景象惨然。
我焦急地奔进牢门,却与出来之人撞个正着。那人岿然不动,我反被弹倒,蹲坐在门坎上,摔了个大大的屁股蹲。
“唉!你这丫头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样毛躁?”
苍老稳重的熟悉声再次萦绕耳畔。我惊喜万分,一抬脑袋,正见石秀背着浑身带伤的师父立于面前。
二人倒是难得一致,皆对我投以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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