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重发狂似的扭动着身体，失了控一样嘶叫道：“号称这个世间最强的人，被封为神的人——你，西门断鸿——今天，辱没了众生给予你的大名，最终没能阻止奴役、杀戮你们这些弱小的生灵的我，带着痛苦，带着悔恨，就这样死去了？啊哈哈哈……”弥重穿过西门断鸿身体的褐色触手用力地扭动了一下，“哈哈哈，你，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吗！哈哈哈……”弥重蔑然一视，然后迅速抽回了穿过西门断鸿身体的触手，甩了甩触手上的血，缓缓向西方飞行而去。
弥重触手抽离西门断鸿身体的那一刻，西门断鸿的身体如同一片秋叶一般自然地坠落下去。从身体巨大的伤口里四溢出的鲜血，如同落日的霞光，染满了西门断鸿眼里的天空——风凉凉，声簌簌，落日斜，树影为稀。“这一战，失败了啊。失败得，这么彻底呢。是吧，这样子，怎么说呢，怎么说呢，就像是，是一团污泥，毫无用处，应该自己找个阴暗的角落钻进去……”西门断鸿的心头，如此念着。“人，为什么会活着，又为什么而活。这真是一个无聊的问。啊，我已经渐渐忘了自己为了什么而活了呢。活着，为了继续活下去而活，是吧？是以活下去为目的而努力、而吃苦、而忍耐、而含泪、而咽下苦果、而痛苦、而悔恨，而，死亡？是为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吗？打败了苦难，击败了对手——获得了声名，得到了美丽的衣服，吃上了可口的食物，用上了名贵的器物……或者被困难击倒，被对手打败——失去了吃的，得不到穿的，什么也没有，最后凄惨地死去……是这样吗？”
西门断鸿的眼中，弥重的身影渐渐远去，慢慢出现了一个在不远处的地上发了疯似的哭着吼着的女人。西门断鸿微微笑了一笑——在这将死之际，仿佛也没什么可伤痛的，甚至，还有一点幸福的感觉。“鸣皇，北辰鸣皇，你这样，不美了呢——不，你是美的。不管你身处什么境地，是令人喜悦的顺境，还是艰难苦涩的逆境；不管你是笑、是哭、是悲、是喜，你都是美丽的，如同第一次见你那般，如雪中之桃花。”“对了，第一次见你，遇见你，虽然那时候觉得很是苦涩，但是，每每想来，当时还真是幸福呢！”
那是多久，多久的多年以前？
——
夜晚，光秃秃的树梢之上，朦胧的月亮像一颗玉珠子，半隐在云中。眼前是一色白树，白树高高瘦瘦，像极了秋天里下垂的无叶柳枝。树林下，积着一层掌深的雪，那积雪十分细碎平软，像是一张柔软的毯子铺在了地上。一排子脚印在雪上弯弯曲曲向前着，在那脚印的终点，一棵白树的下方，半坐着一个青年。青年右边的雪地里插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剑，而他左边，随风而动的空袖子十分显眼——他的左臂在一场战斗中失去了，这场战斗使他获得了一把宝剑，也正是因为这一场战斗，使得他从南到北一路疾行，到这寒雪漫漫苍茫萧然的北方来。北方居住着这片大地上最为强大的统领着北方诸部落的，北辰部落。前代部落首领北辰作，如同战神，向西征服凤族，向南战平神农，向东击败东方部落，确立了北辰部落为当世最强部落的地位。而北辰作患病离世以后，与北辰部落有矛盾的诸部落也不敢向北方任意部落开战；因为北辰作的父亲，带领北辰部落成为北方诸部落的领袖，这个世间最强的人，阵法之神，名为北辰训的人，重新掌管着北辰部落。而青年这次到北方来，倒不是为了击败阵法之神北辰训，获得最强之人的称号，而是为了治疗自己身上的伤。青年身体抽搐了一下，差一点呕出一口血来，浑身的血液仿佛翻腾着一样，整个人忽冷忽热。青年紧闭着双眼，忍耐着，咬牙坚持着，良久，额头上的汗珠滑落，而他才睁开眼来。青年叹了一口气，“终于压制了这伤。”随即一手提起剑，继续向北方前进。
这些天来，青年发觉越向前——越向北，积雪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细，而自己身体里的伤带来的痛苦也减少得越多，果然北方严寒能压制他的伤，而他也渐渐有了北方能治好他的伤的希望。突然，青年立住了，整个人一下子如同树如同石一般静止了，“嗖”地一声，青年只看见一个影子从身前闪过，然后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化一样——除了雪地里一排小脚印。青年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危险靠近，原来只是一只受了惊或者路过的兔子。
这时候天还没有亮，天边隐隐有光。休息一下还是继续往前？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向前。忽然听到水声，“哗”，是舀动水的声音。青年想到：“在这种雪地，还有水，有水声？”自己疑惑起来，放轻脚步，朝有水声的地方蹑足而去。没走多久，天忽然飘起雪花来。雪花一片一片，一片一片，“是仙女在跳舞么？”青年望着雪花浅浅地笑着。那水声越来越大，一股淡淡的香气也若有若无地传来。青年更加疑惑，心想难道是狐狸啊之类的妖怪，在这里弄法骗他想吃了他？青年倒是不怕什么妖怪，继续向水声方向去——前面，许多石头竖立着，外形像是藕，有的有积雪，有的没有，看起来十分光亮。突然，青年站住了。等他回过神来，立马躲到一块山石后面。他的心跳的厉害，而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周围的一切都进不了他的视线，而他的脑袋里混混沌沌，身体更是翻涌着热血，他似乎是快乐的，又似乎是幸福的——仿佛在一片朦胧中，寻觅到一丝清晰的光亮，而这种光亮，恰恰是他所苦苦追寻的一样——使他愉悦。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咽了咽喉咙，才回过神来。“她太美了！”青年回过神来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清晰的思想。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他只知道，身后石头后面，有一潭水，水周围下着雪花，中间却没有下，水里坐着一个，一个女子。她的手臂，她的面容，她的头发，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鼻——他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或者概括或者描述她，只是知道，她就是太美。如果真要说，那他的脑海里，她，她就像是茫茫雪地里，漫漫雪花中，盛开着的桃花。不知道为什么，他获得了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感受，就好像即使现在死掉，也是快乐地、笑着死去，丝毫不觉得痛苦和遗憾——往日心里的迷茫、失落、痛苦，一瞬间消失，他浑身只觉得暖融融的，他快乐得像是抓住了在地里飞舞的蝴蝶的小孩子！几个呼吸，青年的身体才缓过来——他甚至忘记了呼吸，一直屏着气！而就在这时候，“轰”地一声，青年整个人狠狠摔到半空，这时候他才看到，地面汹涌的冰雪，正缓缓落下，簇拥着那个女子——女子不知什么时候披着了一身雪色衣服。那个女子怒吼一声“无耻！”就像一只猛兽一样朝青年撞来，“砰！”一声，青年被女子一拳狠狠地打落在雪地中。青年还没有回过神来，眼都还没完全睁开，一个拳头又已经砸在了他的身上——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已经躺在雪地里，毫无动静了——似乎直接被打得失去了生命。
“公主！”一个少年已经冲到了女子的身边。少年还没开口，女子冷哼了一声，以一种厌恶而藐视的眼神瞥了一眼躺在雪地里的人，扭头就走，口里道：“拖去喂狼！”少年刚要行动，雪地里的青年“噗噗噗”地咳了几声，挣扎着要站起来。女子没有回身，却停住了脚步，站在那儿。青年险些倒下，但是终于站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吃着气，想说话，却始终没能挤出一句话。少年怒道：“哪里来的混蛋，叫什么，快快说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拿去喂狼！”好一会儿，青年才稳住了呼吸，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西，门，断，鸿。”少年望了一眼女子，见她无甚表示，就道：“你，滚！吧！”西门断鸿道：“我是不会离开的，在找到我需要的东西之前。”少年道：“真是烦人，你以为北方部落是什么啊，想来拿什么就拿什么！你给我——滚！”话说到一半，少年的拳头已经打在了西门断鸿的身上，西门断鸿硬忍着拳头打在身上带来的剧痛，一扭身，顺势将少年甩了出去。只听得“噗”一声，少年像一只兔子一样倒栽在了雪地里。少年翻身起来，一面拍着身上的雪，一面蓄力，口里骂着“你这混蛋，真的想死？！”“住手。不用跟他计较。我们走。”女子终于说话了，“为，为什么？”少年的拳头捏的紧紧的，但是始终没有发作。女子没有解释，迈步就走。少年一路小跑，到西门断鸿身边时，恶狠狠地说着“你给我记着，西门断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就追着女子去了。西门断鸿并没有察觉到少年眼神里的恶与毒，甚至直到他死去也不知道少年是他生命中的劫。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请问……”西门断鸿的话使得女子的脚步缓了一缓，“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北辰，鸣皇。”北辰鸣皇并没有回头，脚步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会儿就消失在雪域之中。
西门断鸿看着北辰鸣皇离去的身影，刚刚的一幕幕还历历在心里，她的手臂，她的面容，她的头发，她的眼，她的唇，她的鼻，她的拳头，她的声音，她的气息……他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天，亮了。东方的朝阳升了起来，红彤彤的一个小点，亮，红，醉人。整片雪域，也亮，红，醉人。
“后来，后来，我踏上了征途，镇西方诸乱，平南方侵袭，战东方与九黎，比龙妖王于藏天，临执政于万国……一切，一切只是为了生存吗？不，不，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心中念念不忘的你，是为了我一生寻觅守候的你！你，就是我生而活的意义。你，是我一切的根源，是我永远也不会遗忘的初心。你，北辰鸣皇，又名，又名，幸福。”西门断鸿笑了起来，虽然因为身体的衰弱而没有声音，但是他笑得很开心，“弥重，我没有失败，我的最初的心，一直也没有被抛弃被遗忘——为了我以及我爱的人的幸福为活，而现在我只是，只是暂时离开我的幸福罢了！在我之后，也一定，一定有许许多多的人，为了他们的幸福，为了他们的爱人，而不屈而自强而骄傲而奋斗而战胜你！”西门断鸿“砰”地一声落在地上，他眼里还是北辰鸣皇的身影，“别伤痛了，鸣皇，虽然我死了，可是我是为获得幸福而努力——死去，也是幸福了。况且，我们还有希望啊，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你我的女儿，是一个，一个，一个多么可爱多么，多么好的女儿……”西门断鸿的眼朦胧了，鼻尖酸了，但是他再也没有感觉，再也没有意识。他的眼里，有血，有泪花，他虽然离去，但他自知是苦痛是幸福。
2018-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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