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界给我的第一个记忆是,我趴着,身上被背带紧紧的拴在奶奶的背上,拼命的哭,手指揪着奶奶一半黑发一半白发的发尾,打着挺儿,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哭的好伤心。
田野上划过阵阵夏日早晨的凉风,草木上的露水还没有褪去,不远处偶有鸟叫的声音,奶奶手里牵着一头体型庞大的老水牛,老水牛正慢吞吞的享受这路边饱含甘泉露水的嫩小草,只顾享受眼前的美餐,浑然不被我尖叫的哭声所打扰,或许这声音对它而言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奶奶一手牵着牛绳,一手绕到后背,轻拍着我,身体同时左右轻轻的摇晃着,嘴里“噢、噢”地哼着。我倒觉得委屈起来。
“你看”,奶奶忽然说,并耸着肩,让我把脸往前倾,一手仍在轻拍着我,另一个抓着绳子的手,不断的摇晃着绳子,直到绳子抖动到老水牛的鼻子上,我顺着奶奶的手势看去,老水牛摇摆着尾巴,牛角左右摇晃之后,挣脱了一点可以继续寻觅美食的束缚,继续慢吞吞的低着头,伸出嫩红的舌头,把小草卷进嘴巴里,然后抬起头,嘴巴一张一合,食物在牙齿之间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愣楞的看着,不哭了。耳旁依旧是奶奶“噢、噢”的哼唱声。
奶奶的身体慢慢地摇晃着,我的脸伏在奶奶的后脖子下面,奶奶哼唱的声音渐行渐远,飘飘的、缓缓的,变成和平的梦境,我在奶奶的后背上,背带的包裹中安稳的睡熟……
二
我出生于八零末,这是一个尴尬的年份,国家计划生育抓得紧,经济处于一种朦胧缓慢发展的阶段,属于农业大国的中国大地,乡下农民勉强通过国家才不久分配到手的田地辛勤耕种来养活家人。因为国家计划生育下乡横扫,家里孩子多的父母,便都是东躲西藏,在那样贫穷的年代,一是缴不起昂贵的超生费,二是要生男孩的观念根深蒂固。在那个时代,环境与政策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如今看来叫人关注的“留守儿童”。即是父母因为各种原因,或是经济压力或是社会压力等等不得已离开家乡,到千里之外去工作,去拼生存,然后把孩子留守给老人照料。
所以我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更形象的说,我是奶奶背大的。很多人当着奶奶的面对我说,是奶奶把我背大的,长大后不能忘了奶奶哟!那时候的我,懂了些事,把头贴着奶奶的膝盖上,用小眼睛瞪着那些说话的人,心想:“这话用你们说吗?”
奶奶,拍拍我的小身子,笑着说:“不知道等不等到那会儿咯”。那神情仿佛已经很满足了。
小时候的冬天,家里、被窝里都是冰冷的,需要躺下去预热好久才能有温度,而我的小脚丫经常都是冰凉的,睡觉的时候,奶奶会把我的小脚放在她的大腿之间,生怕我被冻着。
奶奶的腰不好,加上冬天寒冷,所以时常会酸疼,每次疼起来,她就会递给我两篇膏药贴,她趴在床上,叫我把膏药贴贴在她后背的疼痛区域上。下雨天、阴天、天气变冷,奶奶的腰便会经常犯毛病,所以需要经常给她贴膏药。我不懂,所以爱问奶奶这样那样的问题,“奶奶,你的腰为什么老是会疼啊”。“因为你小时候,你常常在我背上撒尿,地里活多,顾不上回去换衣服咯”。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平时奶奶身体一向硬朗,衣着头发都一向梳打得利索干净,但是如果下雨天腰疼得直不起来的时候,她顾不上梳理凌乱的头发,同时满脸憔悴,那个在生活里坚强如钢铁般的奶奶,原来也会和常人一样经不起疾病的推残,看到奶奶痛苦的表情,那是世界给我的第一个可怕的印象。
三
再后来,十几岁的时候,但凡我有不顺心的事情都会找奶奶倾诉,奶奶最多的安慰就是:“长大就好了,有本事了就好了”。奶奶盼望我们能够到外面有所成绩,不能在家里过等死混吃般的生活,她总是说:“有本事的人,都不会在家里的”。
终究我们是敌不过时间的分离,最后还是要追随岁月成长,越成大,便走得越远,奶奶却一直守在原地,等着我们一年一次左右的归来团聚。
从小孩的欢声笑语、渐少渐远的相聚,到两位老人的相互厮守,这一生,谁又会料到我们最后都只会是各自生命中的过客。
奶奶的年纪越来越大,爷爷的年纪更是,自小想带他们出来走走的愿望,实现却越来越小,我走得太远,而她们老得太快,奶奶常说:“年纪大了,哪哪也不想去。”我知道,她想,但又不想。
和奶奶通完电话,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夜晚,也是夏天,是个雨后的夏天,停了电,我们坐在露天凉台里,萤火虫满天飞,一闪一闪的从我们周边飞来飞去,奶奶用大芭蕉扇给我赶蚊子。凉凉的风,蓝蓝的天,闪闪的星星。屋子对面的田野里传出一阵一阵的青蛙声,而我们的笑闹声荡漾在这柔和的自然中……
那时候,不会知道自己会长大,进而远离家乡,相见会见一次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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