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哑伯是姑奶奶的儿子。姑奶奶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姑奶奶一生嫁了两次人,但两次都没有嫁“出去”。自我出生起,她和哑伯就一直住在爷爷家的院子里。
爷爷家的院子挺大,宽有二十米,进深差不多有三十米了。主屋是六间头,爷爷奶奶住东屋。妈妈说,她和爸爸刚结婚的时候,住在西屋里。爸爸妈妈分家出去了,又轮到叔叔结婚住西屋。后来,叔叔们也都陆续分家出去住了。平日里,大院里也就住着爷爷奶奶,姑奶奶和哑伯。姑奶奶和哑伯住在院子的偏房里,他们分开立灶,各过各的。
姑奶奶和爷爷长得像。爷爷现在也是个道骨仙风的老人家。姑奶奶年轻时,肯定也是美人儿。
有一年,红军部队路过了我们村,一个小军官,看上了姑奶奶。姑奶奶结了婚,生下了哑伯。那时,哑伯还不哑。
战争年代,红军部队很快走了。留下了姑奶奶和襁褓中的孩子。有一年,孩子发烧了,姑奶奶带着四处问医,最后烧是退了,但哑伯自此再也说不出话。
红军军官多年没有音讯。后来听说,部队驻扎在郑州,军官已经另娶她人。
妈妈说。姑奶奶都五六十岁了,才改嫁了一个丧妻的老人,但不过一年,老人也去世了。老人和先逝的妻子合了葬。爷爷只好又派人把姑奶奶接回来。
姑奶奶自此就一直住在爷爷家。奶奶有时候和姑奶奶闹矛盾。她们会故意栓了门栓,不让对方进门。但任谁说起奶奶,也是夸的。姑奶奶和哑伯住在家里这么久,奶奶都没有赶他们走。
我小时候,姑奶奶哄我睡。我不热,也嚷嚷着热。我身上不痒,我也嚷嚷着痒。姑奶奶要一只手给我挠痒痒,一只手给我扇扇子,这样,我才心满意足的睡着去。
我都很大了,寒暑假回家。姑奶奶还颤巍巍地,拄着拐杖,从爷爷家,绕一圈,走到我家,去看我。我一放了假,妈妈也让我带好吃的去看她。
姑奶奶得了病,哑伯就推着架子车,去附近村子的诊所看。姑奶奶病得严重了,就来找我妈。我妈妈就跟几个叔叔婶婶商量着办。
姑奶奶一生坎坷,但也有哑伯陪着他。姑奶奶住在我们家,老在我们家。她的后事,有人操办。我们家人每年上坟,也不忘了她。
二
哑伯现在一个人住在大院里。他养了两条狗,一只猫,还有几只鸡。
哑伯也不知道比我爸爸大多少。他看着可真是老了。
姑奶奶在世的时候,他有什么事,嗯嗯啊啊的,我们听不懂了,总有姑奶奶做翻译。他脾气还不小,有时候,还和姑奶奶发发火。
现在姑奶奶去世了。我们再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话。
哑伯是个爱孩子的人。我们小时候,都被他抱过,我们大一点,就开始嫌弃他了。有一次回老家,我在四叔家玩儿。远远的,看着他抱着四叔的小儿子走过来,他挽着裤脚,露出因为长年劳作,而长满节瘤的腿。他的脸上,笑得那么开心!
哑伯一生未婚。小时候,家里来过一个陌生女人。姑奶奶有意将她留下,跟哑伯一起过日子。有一天,女人带着我和弟弟去了西地。家里人找疯了!
虽然女人一再说,只是带着我们玩儿。但是爷爷暴怒,家人也无法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最终还是赶走了她。
哑伯这一生,都在用劳力讨生活。我听爸爸说,他的军官爸爸来找过他,还把他接郑州,安排在工厂工作。可哑伯怎么也不愿意留在郑州,最终还是被送回来。爸爸说,你哑伯就是农民的命啊!
哑伯住在我们家,我们自然不能不管他。爸爸和叔叔们,总是尽可能帮衬着他。哑伯除了种地,也做一点零工。谁家有出力的活要做,也会去找他。
哑伯一个人住。三叔说,别看你哑伯长年一个人,他可会吃了。应季水果,他要么拿粮食换,要么就是买。自己养的鸡,也会杀了炖着吃。
我们有一次回老家。哑伯嗯嗯啊啊的,回屋拿出来一篮柴鸡蛋。他是要送给我们吃。
哑伯还在乡下干着活。爸爸给他申办了五保户,可以住在管吃喝的敬老院里,他也不肯去住。
哑伯从前见了我们,也还嗯嗯啊啊的打招呼。哑伯现在老了,看见我们,也是看一眼,就走开了。
哑伯变得越来越安静了。哑伯这一生,都没和这世界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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