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年前的夏天，我晦气透顶——骑着自行车被后面飞驰而来的摩托车撞飞了。头破血流，右胳膊骨折，脑震荡，当场昏迷……这些都是那个鲁莽的男孩造的孽。
他是个大学生，兼职送外卖，酷爱摩托车，据他自己说：骑着他那小摩托可以单轮行驶500多米。
“这么厉害的技术咋就撞上我了呢？”我躺在病床上问他的时候，他的脸憋成了赧然的茄色，好一会才说，“缘分？”。
“呸，有，也是死缘。”我心想的同时，即刻回味到了昏迷前那瞬间生死的感觉：完了，我要死了——没有眼泪、疼痛、怨恨，或者其他什么，只有不舍——我才24岁，还没有同我梦中的白马王子去畅游世界呢！
幸而有好多人的努力使我起死回生。其中也包括那个可称“元凶”的男孩和他的父母。我必须承认，他以及他的父母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尽管我没去过他们家，但从他们那愧疚的表情和诚恳的诉说，以及倾囊而为的行动上，都能证明他们一家是善良的好人。因此，出院的时候，我放弃了对他的所有合理要求及追责的权力。
然而，这一选择所导致的悲剧却是我始料不及的。
从车祸发生到出院后的一段时间内，我没发觉身体有什么异常，更不知道我已经得了奇怪的失聪后遗症。第一次发觉是在单位开年终会上，当马上要轮到我发言的时候，我忽然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了——站着的那位同事嘴巴在动，分明是在说着话，怎么会没有声音呢？惊恐与疑惑的不仅是我，还有我的同事们。然而，等我们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后，面对大夫的所有问询，我却又能听得一清二楚。大夫的结论：有可能是脑震荡引起的间歇性失聪，这种病很少见，容易在情绪紧张时发作。
是的，那时我还可以据此去追究车祸“元凶”——那个男孩的责任。但是，我没那么做。因为当我听不到外界声音的时候，我想不起这件事来；而在听到外界声音的时候，又会生出于心不忍的感觉——我以为他们的通情达理值得赞扬而不该是利用；他们家庭的窘境值得体谅而不该是麻烦，与他们和谐的局面值得保持而不该是破坏。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尽管我为此付出了代价，但我至今无怨无悔。
首先付出的代价是失业。又是在一次可怕、可恶——每个人都可以这样定义自己的滑铁卢式的会议上，本就有些紧张的我，被领导突然地莫名提问，使我再现了失聪后的窘态。虽然我无法确定领导此举是有意还是故意还是蓄意，但我体谅单位的苦衷：本就不太景气，老板没有理由为一个奇怪的失聪者白付一份薪水。
从此，女汉子般争强好胜的我踏上了异常坎坷的求职路程。一年多来，我打过无数的应聘电话，也参加过无数的现场招聘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工作机会。然而，现实的残酷往往是在自我简介——“我可能会偶尔失聪”后体现出来。我也曾经尝试过不做如实介绍，但是，结果使我不寒而栗——那次，在招聘人员询问了我所有问题，而我又没告知自己有失聪症的情况下，我竟突然失聪了，以至于我没听到招聘方给我的答复是什么，我那莫名其妙的举止，引来了招聘人员疑惑和鄙视的目光。从那之后，尽管我只有过一次两个多月的工作经历，而又因失聪被辞退，但我没再为说与不说失聪症犯过纠结或犹豫。
2.
招聘会现场。尽管依然是人山人海，僧多粥少；尽管前面几家都是在听了我“偶尔会失聪”的自我介绍后，要么婉转地拒绝了我，要么直截了当的说了再见。但我仍然坚持对这家媒体类公司如实相告。同时，心里依旧在不断地暗示自己：她会给我一个工作机会的。
“你是说你有偶发的失聪症？”挂着“张玲、副总经理”胸牌的女士和蔼可亲地问我。
“是的，我不想隐瞒。在紧张的时候，偶尔会有。”我只有坦然地说出来，才能保持平静，避免失聪。
“请稍等。”台后的张副总站起身走向一位没带胸牌的男士，俩人窃窃私语起来。
“我们决定录用你，试用期一个月。”
这句话与其说是我听到的，不如说是我看到的：两人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神采都显现着对我的认可与欣赏，但我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非常感谢你们的信任，我一定会做好工作的！”我溢于言表的兴奋激起了他们的笑容。
一个愉快的开始。报到的那天，我去的特早。资料室管理员！这是个我非常心仪的岗位。工作环境既安静又舒适。我浑身充满了愉快的力量。
资料室的职员只有俩人：我和一位已经进入退休状态的王阿姨。入职头几天，我像打了鸡血的永动机，不要说档案室的门窗地面了，就是墙面我都要找出不洁的地方进行精心的擦拭，纸老虎般的灰尘不几天便被我打的毫无藏身之地。
“嗯，是个勤快的姑娘。”淡然的王阿姨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哪儿不顺眼就整哪儿，只要是有借即应，顺手可得就行。”王阿姨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说。
而我则把这话理解为放权——我已知道她马上就要退休了。于是，我按我的思路开始工作：资料存放中的破损与褶皱需要处理；资料的登记与标签需要分类；资料的内容等级与汇总需要建档；……
入职以来，我不仅全勤，而且每天第一个到，最后一个走，努力而开心地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期望着满月后转正的机会。
3.
午饭后，王阿姨说有事便回家了，对此我虽已习以为常，但多少有一点点失落感，因为今天是试用期的最后一个下午。我再次提醒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情绪的稳定。
大约四点钟的时候，记者甲来借去年公司组织的一次活动纪要——这是有许多名人参加的讨论会性质的大型活动资料，我已经对其进行了整理。很快我便把它拿到了记者甲面前。但他继续索要与之有关的其他资料，却又说不出具体的名目。我正与他交涉，试图获知详情时，记者乙也急匆匆地来借与之有关的资料。不仅如此，不同部门的记者丙、丁们，陆续涌来，个个焦急的神色和催促的话语，让我有点应接不暇。我逐渐感觉到了心跳在加速，毛孔在张开，气息在脉冲……。
对！是随后冲我疾步走来的张副总令我的肌肉绷紧，心升高位，汗湿衣衫，气达窒息，耳至失聪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到全身注满了惊恐，惊恐又阻断了思维，以至于我呆若木鸡地怔在那里，面对众人的诧异和质问，仿佛重现了那次“不舍”的瞬间。
我出于本能的行为是躲避——几声惊叫后，我躲进了一处角落里，用惊恐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对，是和蔼可亲的张副总对我进行了及时地安慰，让我的情绪得到了修复。尽管她一直在不停地说着什么，可我却什么也听不到。但这并不妨碍我不断地对她说，“没事，没事，过会就好”。
对，的确没事，的确过会就好——只不过这次时间稍微长了些。当所有人都离开了资料室，差不多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左右，我才又听到了夜色下的喧嚣声。
回家后的我一夜无眠，心想：“为什么不呢？没人通知我不再上班。”“我要知道因我给公司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或损失。”“我要竭尽全力的去弥补。”……
于是，第二天我依旧第一个出现在了公司。一切都依然如故。稍有不同的是王阿姨来的更晚了——其实她是去开会，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
“领导非要我再呆几天，说是正在招聘新人，可我都……”王阿姨进门后的抱怨，让我沮丧不已。
“招聘新人，这不就是准备撵我走吗？”我心想。
“王姨，昨天下午发生什么事了？”我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
“什么事也没有啊。怎么了？”王阿姨的表情不像是刻意隐瞒什么。
“没事。”
直到下班，的确没事，风平浪静的一天过去了。
“为什么不呢？没人通知我不再上班。”第三天，我还是这么想，还是第一个到公司。 不同的是我不再局限于资料室内。直到下班，我探听到消息除了说前天网上出现了非议和攻击我们公司的帖子，已经被及时妥善解决外，再无与我有直接关系的消息。释然后的我开始琢磨另一个问题，“是主动走，还是被动走？”
……
第七天早上，我还是第一个到公司。试用期已经过了一周，没有人通知我是留还是走。我昨天已经按我的计划，把资料室的全部材料整理、汇总、归档工作全部完成。
“即便是想让我等新人来了再走，也该提前给我打个招呼。否则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吧？””不当回事又咋地呢？难道忘了求职之难？”“因为求职难就要降低人格吗？”“……”。
怨气盈头的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和蔼可亲的张副总领着一位中年妇女来到了资料室。
“这是公司特招的刘兰同志，她会哑语。”张副总说完，又指着我说道：“这是资料室的曹珍老师，以后你要多向她学习。”
“小曹老师好！”
我看着刘兰真诚的笑脸，又看了看张副总那似曾相识的欣赏眼神。“特招、哑语、老师、学习”——我顿时感觉如梦方醒。
“不敢当，不敢当。”我忍不住激动的泪水，却能忍住不过多的失态。
“别谦虚了，看看资料室被你整理后的样子吧。”张副总率先说道。没等我开口，她又接着说：“过会去我办公室把转正合同签了。就是想跑你也跑不了，哈哈。”
出乎意料的结果，加上幽默式的肯定，让我欣喜若狂。
后记：
大约半年后。张副总出于对我的欣赏，把我介绍给了她的外甥。你猜他是谁？——他竟然是曾经撞飞我的那个男孩。
同样惊讶的还有刚刚获知内情的张副总，她禁不住一个劲地问，“这是真的吗？”
他欣然回答，“不真哪有缘分？”
我毅然回答，“真的。”我始终认为凡是真的必是美的。
“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张副总低头踱步，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地笑着自言自语道：“看来以后想失聪都难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