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昭县郊有间破败的茅屋,屋主人是位秀才,唤作李仕凌。李仕凌自幼便父母双亡,成为孤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孤影自怜,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终于有一天,九昭城外一个年迈的教书先生过路,见其怜弱,于是将他收养膝下。年前,老先生病重离世,独留一间茅屋与仕凌做财产。自打先生离世,仕凌便靠着卖些书画字帖谋生,时常也替人抄写诗文,得个赏钱。虽然生活清贫,但与青灯古卷相伴,倒也不失趣味。仕凌受先生教诲,决心考取功名。他平生最大愿望,便是一朝高中,衣锦还乡。
深冬时节,寒风刺骨,大雪封山,城外的日子实在不好过。这天,雪势终于变缓。星斗初下,晨光熹微。仕凌一路顶风冒雪,带着自己的书画前往九昭城。为了生活,他必须得换些银钱。
待得入城时,暖阳东升,风雪已经停止。他在街头找个空旷地,扫开积雪,向一旁的店家借了一张木桌,摆开三张字画来。
日过梢头,字画卖了两张。一张名唤《步步高升》的被一位肥头大耳的大官人得去;一张写作“财通六路,广进八方”的字帖被一家钱庄掌柜得去。唯独最后一幅《关雎》无人问津。这让他很是懊恼,他历来重质不重量,所以每次带的东西虽然少,但都自认为是佳品。难道这次眼拙了不成,他很疑惑。
太阳渐渐西斜,仕凌叹息一声,收了那画离去。尽管卖了字画,但仕凌依旧不宽裕,他只得买了些纸墨材料,并背上一小筐木炭。想着家中还有些杂粮,便又没去米庄。路过一家名叫“状元红”的书屋前,他久久徘徊,终究是没有踏进去。
也许是有种叫做命运的东西的冥冥指引,素来以山林野菜为食的穷秀才,今日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菜市。
吆喝声,笑骂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仕凌却没注意到那些。因为他的眼中,只有那一道闪过的倩影。
面前有家不大不小的铺子,门口竖了个牌坊“王记豆腐”,主人家把豆腐摊子摆到了街边。仕凌正是被那摊前的一位女子所吸引。
在这有些昏暗的巷子里,她正如一颗明珠,让人眼神一亮。一头青丝,不加半分修饰,随意地披散在双肩。那发丝不时划过她面颊,于是她每撩动一次头发,都在撩拨着仕凌的心弦。她有双极美的眸子,似秋水荡漾,又似紫薇初放。看着她的眼睛,你仿佛已经读懂了她,而她,也已经读懂了你。她着一身素衣,踏着鸳鸯绣花鞋,莲步轻移间,兰臂生香,玉颈珠玉成串。她身量苗条,三分饱满,七分娇柔,恰到好处。
仕凌正痴迷地看着她。她收起摆在外面的一扇豆腐,然后抬头,偶然看向了他。两人对视一眼,均是埋过头去了。
他走近她,作揖问道:“姑娘可是这家主人?”
“啊,是的,是的!你是要买豆腐么?”
“还请姑娘为在下切一斤。”
“啊,好啊,你稍等。”
她拿起刀来切着豆腐,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握刀的手指轻轻划过豆腐,又划过空处,勾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你的豆腐。”她没有抬头,伸手送过用蕉叶包好的豆腐,露出半截粉嫩的手臂。
仕凌接过豆腐后,就静静站着没说什么,那姑娘也是如此,因为她至今还红着个脸呐。
“姑娘可是忘了什么?”
“啊?哦,四文钱。”
仕凌拿出八文铜钱放在桌上,想想又将《关雎》也是留下了,这之后才转身离去。
她终于抬头看他。
女子喊道:“哎,你的画!”
“送你了。”
“还有钱啊,这给多了!”
仕凌闻言,扭头向她晃了晃手中拎的豆腐,笑道:“这比两斤还多了。”
她一张俏脸更红了。姑娘静静看着那道身影走尽了巷口,都腆着脸颊没有追上去。
仕凌再次进九昭城,已经是半个月后。不知为何,坐在摊子前看着自己的字画,他想起了那张上次没卖出去的《关雎》,还有那个王记豆腐的女子。
“她想必也是姓王的。”仕凌自言自语道。
这次的来客中有位大家,看了看仕凌的书画后,摇头叹息:“后生技巧,但心有杂念,意蕴有失啊,可惜可惜!”虽然最终卖了两张字画出去,但剩下四张却无人问津。仕凌回忆着那个人的话,最后带了疑惑灰溜溜回家去。
十日后,仕凌再次来到九昭城。他正坐在摊前想要打个盹,却瞬间愣直了眼——他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
见着这位王姑娘背了一大筐豆腐向这边走来,仕凌立马就主动迎了上去。
“姑娘还请留步。”
见人挡住去路,女子抬起头。只见一书生打扮的男子挡在面前,正笑脸看着她。
“你是谁?有事么?”
“姑娘好记性,在下可还与姑娘买过豆腐呢,怎地今日就忘记了?”
“嗯?买豆腐……”女子思索起来。
仕凌提示道:“那幅《关雎》。”
“啊,原来是你啊。”她急忙低下头,神态有些不自然了。
“你可是有事?”她弱弱地问道。
“看姑娘背负的东西甚为沉重,在下愿意代劳,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不必不必!”她急忙摆手。
但仕凌却是本着一股子热心肠的劲儿,已经主动去接她背的筐,她拒绝着,但却在争执中拍打到他的胸膛,她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仕凌从她手中夺了那筐去。
一路上两人都互相沉默着,只顾低头看路。女子不时小声地为仕凌指点方向,仕凌除了应着好之外也没找到别的可说的。
终于来到一座府邸前。两人敲了敲门,那家的小厮很快把东西拿了进去,不消片刻,那小厮取来银钱。两人告辞离去。
“王姑娘经常往这边送豆腐吗?”
“嗯,每月初三都往他家送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爹娘管我叫允儿。至于姓氏,你已经知道了的。”
“在下李仕凌。不知我唤姑娘一声允儿可行?”
“没问题。”
两人快到街尾的时候,仕凌才把筐交给了允儿。
“不去家里坐坐吗?我还要还你那画的。”
“不了不了,在下还有事,就不敢去家里叨扰了,至于那画,既是赠与姑娘,岂有收回的道理。”
这之后的几个月,仕凌总是在初三早上拼了命的往九昭城赶,其目的不过是为了遇见允儿,帮她送豆腐罢了。
一次,回家途中,仕凌送了只玉簪子给允儿,这是收养仕凌的先生留给他的,说是给未来儿媳的礼物。不必说,仕凌和老先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他们的关系早亲如父子。允儿虽不知是仕凌的传家宝,但知其金贵,死活不收。仕凌狡辩说是捡来的,允儿若不收,他就给扔河里。允儿无奈,只得收下。其实两人心里都乐开了花。
春回大地,街上早已化了积雪,初春的新绿向路人展现着活力,不时有几只燕子落在屋檐下,分享着南方的趣闻。当然,更多地,是一大群妙龄女子,在街头小巷里闹腾着,银铃般的笑声传出几里地远。她们的集体踏青,在城中掀起一阵热潮。
“仕凌哥哥,你看那边的两只小燕子。”允儿伸长了手指着屋檐上一对依偎在一起,不时替对方梳理羽毛的春燕叫道。
“允儿也要像它们一样,和心爱的人一起自由自在地生活。”
“允儿一定可以的。”
仕凌看着允儿充满期望的眼神,目光掠过她的面庞,突然就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拽到怀里。她紧贴着他,她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的温暖和心跳,她闭上了眼睛。他吻了下去,这时允儿却是突然挣脱他的束缚,调笑着跑开去。
“仕凌哥哥,来追我呀,只要你能追到我,我就……”
又是一个冬天。这一天,初三,仕凌依然顶着风雪来到了九昭城,她为他撑着伞挡雪,他为她背了豆腐。
“仕凌哥哥,明天你来我家店里吧,我有事和你说。”
“那你爹娘怎么办?”
“他们去城外买豆了,后天才回来的。”
“那好,你等着我。”
天微微放亮,王记豆腐店里,允儿把店里今天要卖的豆腐都早早放置好了。她站在店里,十分担忧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双手不停地掰弄着,在屋内踱来踱去。
爹娘已经出门小半个时辰了,店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在等着仕凌的到来。这既是一次等待,更是重要抉择。
终于,门口传来响动,她惊喜地探出头去,却见一只野猫瞎叫着跑开了。
“你这杀千刀的家伙!”她骂了一声,大失所望。
“允儿。”听到熟悉的声音,她身躯都是颤抖了下,只见前方雪地中,他所久久期待的那人,捧着一捧腊梅伫立着,雪花落了他满身,也落了那花满身。
她激动得哭泣起来,仕凌走过去,为她揩了揩眼泪,他笑道:“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来了么,再哭就不漂亮了,会变成花猫脸的。”
“哼。”她扭过头去,但嘴角却是衔着笑意。“这根木头。”她心里想到。
“对了,允儿,你这么着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允儿听完,赶紧把仕凌拉进门来,鬼鬼祟祟地向外张望了片刻,尔后关了店门,插上门栓,又将仕凌拽到里屋。
她犹豫了许久,终是低着头,涨红了脸小声说:“仕凌哥哥,你……你要了我吧。”
仕凌闻言,惊得手里梅花作抖。那尚未融开来的雪花飞溅当空,化作珠玉,滴滴洒落下去。终于,他抓不稳那花,腊梅滚在地上。
“允儿,你这是为什么?”
允儿低着头,紧咬嘴唇,一双小手不安地搭在小腹,没有说话。
“允儿你说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仕凌心急地抓住允儿双肩追问道。
“我……我爹娘逼我嫁给张员外,我不……不想嫁,我要和仕凌哥哥在一起……”允儿一边说着,一边抽泣起来,泪水止不住地跑出眼眶。
仕凌紧拥着允儿,允儿泪眼汪汪,下颌搭在仕凌肩头,不停呜咽着。
“那张员外是什么人?”
“呜呜,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子了,我爹偏要把我许给他,我不嫁,我不嫁啊!”允儿说:“我爹娘说我常在外面抛头露面,名声不好,怕我嫁不出去。呜呜,他们不要我了,他们不要我了!”
“允儿,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你爹娘不是这样想的。”仕凌安慰道。
允儿有些心神杂乱,她仍旧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就想,要是我们……要是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爹说不定就不会逼我嫁给张员外,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不不不,允儿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们不能……”怎奈仕凌话未说完,允儿却是吻上了他的唇。
仕凌一时之间愣住了,他双手还保持着拥住允儿的姿态,但他肢体僵直,已经不知所措。
允儿的动作并未结束,她那双唇灵巧地划过仕凌的面颊、耳垂、脖颈,并不断寻觅探索着新的领地。
允儿突地褪去仕凌的上衣,唇齿不断啃食之中,她的双手也伸向他腹下去,欲要进一步动作。这时,仕凌终于猛地擒住了她的双手。
“允儿,我们不能这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然而允儿怕是早已失了魂魄,她只喃喃道:“仕凌哥哥,你要了我吧,你要了我吧。”允儿那绯红的面颊,春潮初来,菡苞带雨。她鼻息横喘,身躯炽热滚烫。她那半湿身子连连颤栗,在弱弱的哭泣中,呢喃声混着愈发强烈的渴求,允儿早不能自已。
仕凌抬起手来,想要一耳光打醒允儿,但他对上她那双凄美绝望的眸子,终是久久下不得手去。
屋外,漫天飞雪,那寒冬烈风,如女子绝望的哭泣,哀怨凄婉。屋内,是缠绵的春色,是赤耳娇羞的初雨浅尝。那令人红脸的喘息声,同巫山云涨雨落,此起彼伏,连绵不断。那早已落地的梅花,散乱一片。随着他们二人的踩踏,撕碎的花瓣愈发娇艳。
天寒而情未寒,风冷而意未凉,王记铺中,覆雨成云无尽止。跟随那些散落的衣裳,来到允儿的闺房,慌乱中一幅画被打翻在地,并翻滚着铺呈开来。
这正是那幅《关雎》。
画中果真蒹葭苍苍,白露成霜。岸边有一对关雎鸟正嬉戏着,清流中,可见一叶轻舟,有人正撑船寻觅着什么。咦哟喂,为什么一片花海里,有人娇羞半遮面嘞。
“仕凌哥哥,这是我绣的手帕,送给你了。”允儿从怀中取出一方素色丝帕,只见丝帕上,两只鸳鸯鸟伴水嬉戏,活灵活现。
“我家娘子手真巧。”仕凌揉了揉允儿的小手,夸赞道。
“你讨厌!”允儿羞涩地别过头去。
两人继续交流着。
“那,允儿,我们俩的事……”
“先不要与我爹娘说!”
“为何?我恨不得马上娶你做我娘子!”
“反正就是不要说嘛!”
“那,我和你……我们以后……”
“讨厌了你,我会……我会找你的,猴急!”
不知不觉,又是数个月过去。这段时间里,允儿总是与仕凌偷偷幽会。两人有时趁着允儿双亲不在,在豆腐店里风云一番,有时允儿会戴着那只玉簪兴高采烈地去郊外和仕凌在约定的地方见面,这个时候,仕凌就会用笛子为允儿吹奏一个又一个曲子。伴着斜阳微风,倚在仕凌胸膛,听见那悠悠笛声,允儿觉得世间最好的时光莫过于此。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两人不约而同地担忧起来,他们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终于……
这天,允儿在门口牌坊上挂了个白色布条。仕凌早在城中找了份小二的差事,就在王记豆腐店不远处,方便时刻见面。所以仕凌眼见挂的是白布条,就瞅着店里老板和客人相谈甚欢之际,偷偷溜进了王记豆腐。
自打两人捅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仕凌总是表现得很主动,不消片刻,允儿便是春情荡漾。待得褪去最后的障碍,两具身躯很快纠缠不分。
“啊!”突地一声尖叫传来,将两人吓得着实不轻。
他们定眼一看。完了!只见允儿的母亲罗氏正站在门口,因极度惊骇而把手里的鸡蛋落了一地。罗氏的身后,是涨红了脸的父亲王林。
允儿惊惧一声,忙是抓过衣裙遮住一丝不挂的身子。仕凌额头冷汗直冒,立马捡了衣服便拉起允儿向后堂跑去。
半晌,罗氏泪流满面,不停捶打着王林胸膛,哭叫着:“老天爷,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王林一把推开罗氏,训斥出声:“哭哭哭,就知道哭,还嫌不够丢人!”
王林向着仕凌二人走去,允儿目光躲闪,逃到了仕凌身后。她小手瑟瑟地抓住仕凌衣裳,露出半个脑袋来张望。仕凌急忙打开双臂将允儿护在身后。两个男人像是母鸡和老鹰在对峙。
“伯父,您听我解释。”
“混账东西,你算什么玩意,给我滚开!”王林一脚踢在仕凌肚子上,仕凌受痛,马上弯下身去,他被王林推到了一边。
“你个不要脸的贱人,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王林径直来到允儿跟前,一个耳光扇了上去,允儿脸上瞬间可见清晰的红手印。
“爹,我……”允儿捂着脸,眼泪哗哗直下。
“不要叫我爹,我王林没有你这样的贱女儿!”
这时,母亲罗氏走了过来,她拎着根棍子。“你个死丫头,我让你偷,我让你偷,我打死你!”罗氏一棍一棍狠狠往允儿身上敲打,允儿跪在地上,紧咬嘴唇,不敢说一句话,只是默默泪流。
仕凌突然扑上来,替允儿挡罗氏的棍子。
“伯父,我和允儿是真心相爱,还望您成全!”
“哼!”王林冷哼一声。
“伯父,我虽然是个穷书生,但我对允儿是全心全意的,我一定会好好对她,我一定会给她幸福的。”
“啊!”罗氏却是嘶吼起来,下手愈加重了。“好啊,你要替她受打,我就打死你,我打死你!”
“伯父,还望您成全!”仕凌虽遭痛,却依旧坚定。
“嘭!”王林突是一脚踹在仕凌身上,他踉跄着后退,途中撞倒两张桌子,最终在墙角停了下来。
王林步步紧随,揪住仕凌的衣领,拳头狠命往他身上打去。一通唾沫星子飞溅,王林大嚷:“幸福?你凭什么给她幸福,凭什么给她幸福,啊!”
仕凌鼻青脸肿,很快蜷缩在了地上,王林还不打算停手,又是狠狠往他身上招呼。
允儿这时从罗氏棍子下挣脱开来,死死抱住王林双腿哀求道:“爹,求求你不要再打他了,我求求你!“
“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求情,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滚开!”王林欲要挣开束缚,怎奈允儿用上了劲儿,却是一时摆脱不得。
“爹,你就成全我和仕凌哥吧,我求求你了!”
“不可能,除非你滚出我王家门,我王林不再认你这个女儿,否则,你就算是死,都不可能!”
“爹,我求您!”
“不可能!”
王林终于一把将允儿掀翻,然后再次向仕凌踢去。
“仕凌哥,你别管我了,你走,你快走啊!”允儿嘴角溢血,冲着仕凌苦苦哀求。
“不,允儿,我们一起走,我一定要带你走!”仕凌血泪和流,但他不肯丢下允儿,他害怕这一走,就是永别。
“你个杀千刀的,你给我滚出去!”
罗氏面容狰狞,将仕凌往豆腐店外推。允儿被父亲给拽住,不让她去阻止。仕凌心疲力竭,竟是连罗氏也推搡不过。仕凌与允儿伸长了手,想要抓住对方,但咫尺天涯。
“允儿,答应我,你一定要等我,我李仕凌有朝一日定会回来娶你!”
就这样,仕凌独自一人,在围观街邻的指指点点中,走尽这巷子,出了九昭城。
身后,是他最爱的人的泪眼,是众人的鄙夷,是他的自卑。这座令他开心牵挂,又让他伤心欲绝的城市,他不知猴年马月才可能有机会再次回来。
“允儿,等我!”仕凌看着天边的云霞抹了抹眼泪。
八年后。
“新科状元李仕凌大老爷回乡探亲,闲人让道!”一支队伍簇拥着一顶官轿,浩浩荡荡进了九昭城。
对于这位高中的李状元,九昭城许是没一个人认识的,但不管怎样,这都是九昭县的一大喜事,所以街道两旁都挤满了民众,想一睹这位状元郎的风采。
仕凌坐在官轿里,看着一如八年前的九昭县城,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块素色的丝帕。只见那丝帕上,有两只戏水的鸳鸯。
“我的允儿,你还在等我吗?……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仕凌喃喃着。
“去王记豆腐店。”仕凌对着领路官差说。
一行人便向着王记而去。
路至中途,仕凌恰巧掀开帘子向外探望,却是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虽说岁月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沧桑,也抹去了太多从前,但仕凌知道,那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人。
状元郎突地从官轿中冲了出来,这让众人反应不及。而人群中一位看来几分病色的妇人看到从轿中冲出的状元郎,吓得拔腿就跑。
终于,追赶的人们在一个破败院子前停了下来。
“状元郎还蛮年轻的嘛。”
“话说李大人来这儿干什么?”
“听说住这院子里的,是个克夫的扫把星!才嫁来一年不到,就把夫家给克死了,成了寡妇!”
“哎!你懂什么,听说那老光棍都四十老几了,那是老牛不禁岁月磨,累的!”
仕凌走进院子,看到了先前奔逃那个妇人,那人旁边还站着个小女孩。
两个人目光对在一起。
果然!
“你回来了,恭喜你啊,高中魁元。”
“是啊,我回来了。可是我……我宁愿……”
状元郎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嗯,是啊,回不去了。”
“这孩子几岁了?”
小家伙抢着叫道:“状元哥哥,我叫思凌,今年六岁啦。”只见她的发间,隐约插了一根玉簪子,闪闪发光。
状元郎独自从院中出来,又独自回到了官轿上。没人发现他的离去。
因为人群依然在谈论着:
“听说那寡妇以前还是个美人胚子呢!”
“可惜后来糊里糊涂地把身子给了一个穷书生。”
“是啊是啊,听说后来那书生还跑了,一去不复返。”
“这寡妇还挺可怜的。”
“嘿,要我说啊,那就是个淫娃荡妇,活该守寡!”
2019年10月9日部分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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