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并不是因为爱情

结婚，并不是因为爱情

我今年28岁，工作三年。在父母眼里，虽然我与好吃懒做、不学无术挂不上边，但因我至今未婚，所以被他们纳入到“叛逆”的类型。与我妈采用旁敲侧击的方式不同，我爸会在任何场合用一切手段把话题转移到和我结婚有关的事情上，不管当时我们正在谈的是猪肉价格上涨还是隔壁村的车祸。他常用痛心疾首的语气告诉我，他在24岁的时候已经有了我，而在我这个年纪时，他已经把我送进了幼儿园了。我的进度明显已经落后。

我出生的那个年代，重男轻女观念盛行。虽然大家口头说着“男女平等，生儿生女都一样”之类道貌岸然的话，但一旦某家夫人临盆，生下来不是个带把的，那家人立马会把所有的哀愁写在脸上，并且即刻把生下一胎的计划提上日程。因此，无论当时国家抓计划生育工作多么严格，村上为了生一个儿子而被罚的倾家荡产的家庭不在少数。这些腐旧观念根源于村民对未来的恐惧，与其说它们死灰复燃，不如说其实它们几千年来根本没有被根除过。把这些观念当做“金科玉律”的人几乎都是靠力气吃饭，没有保险和其他依靠。别看现在年轻力壮，但人总会有老的一天，而到了那一天，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依靠就是自己的儿子。

这些观念同样在我爸妈的内心深处萌芽，并在我大学毕业后变成一颗苍天大树。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想在我背上刻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几个字以供我时刻自我警示。在某些时刻，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比如我的小学同学张和，过年带着小孩来给我爸拜年。我爸抱着孩子，兴奋的像是抱着自己的孙儿一般，期间还不时的望着我，眼神耐人寻味。我和老同学寒暄几句，话语中能体会到他的不易和辛酸。

他结婚时刚满20岁。20岁，多么稚嫩的年纪。我当时在干嘛？高考失败，准备复读。我那时甚至无法把150分值的英语试卷做到70分，挫败感填充了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很难想象当时我如果面对结婚这件事，会是怎样的一种局面。

张合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跟几个朋友外出打工。当年过年回家，家里就已经有好几个媒婆在候着了。按照当地风俗，媒婆撮合成功一对新人，会得到数目不菲的红包，加上他们并不需要有”媒婆证“之类的用来证明专业性的东西，且只需要嘴上功夫好就能入行，因此”媒婆“是当地最吃香的职业。张合第一次面对几个媒婆的狂轰滥炸，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第二天，媒婆就带他去了几个女孩家里，随他去的还有他爸。后来不知道是依照什么标准，就定了现在同他结婚的这位女孩。大抵是因为一些”看的顺眼“”家里条件不错“”身高也可以“”读了点书“之类的理由吧。

“难道你们在一起，不是因为感情？”

我问张合。他笑了笑，像个小孩一样，被问红了脸。

“当时我爸也帮我看了，他说行，我也没啥意见。就这样在一起了呗！”

其实他相亲之后的事情我也知道。他和女孩在媒婆”出去培养感情“的建议下，结伴一起外出打工。同居不到两个月，女孩怀孕了。双方家长得知后大喜，似乎抓住了这段婚姻再也不可能放手的把柄。生米煮成熟饭速度虽然有些快，但总该是被列入日程的计划，宜早不宜晚。于是两家人着手准备年底的婚事。婚后不久孩子出生，是个女孩。张合爸有些不高兴，谁都知道他家三代单传，于是张合接到了生第二胎的任务。

张合是我众多同学的缩影，但凡没有考上大学，他们就在走着和张合一样路：相亲、怀孕、结婚、生小孩，如果第一胎不是男孩，往往会再生一个。几乎无一例外。在这条路上稍微偏离一点，便会收到来自各方的阻力。那些从来对你漠不关心的三姑六婆都会跳出来劝你走回去，甚至连隔壁邻居大妈都为了此事急红了眼。在他们眼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之事，自盘古开天辟地就有的，为何到了你这里就这般违背？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一旦你不顾这些禁锢，流言就如同病毒一般扩散，村里人格外重视名誉，如果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定义成“嫁不出去”或者“娶不到老婆”，那是比祖坟被人挖了还要严重的罪恶。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逼婚“；才会有”你看妈年纪这么大了，你就早点早个人嫁了吧“；才会有”隔壁那个小你三岁的小彭都生第二个娃了，你却连婚都不结，存心想气死我吗？“；才会有”过年你再不带个女孩子回来，你就不要回来了“……诸如此类的狠话。

只有经历过这些的人才会知道坚守内心的不易，可这些坚守往往是无疾而终的，最后大家都会被“孝顺”给绑架，跟父母亲友邻居认为“天造地设”的人结婚、生小孩。我姑妈就是一个这样的例子，她在16年前以28岁的“高龄”和我姑爷结婚，早在结婚的前几年，村里的人已经对她议论纷纷，被牵连的还有家里的老人。姑妈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奶奶没玩没了的哭诉，狠下心来相亲结婚生小孩，一口气完成了原本需要谨慎对待的“人生大事”。婚后十几年，她长期和姑爷分居两地，感情也仅限于每年过年回家几日的交流。现在她是全家唯一不过问我婚事的亲人。

当然也会有“幸福美满”的家庭，与其说他们是被促成“金玉良缘”，倒不如说他们是被婚姻绑架后的“屈膝顺从”。他们结婚为了家庭的名誉，为了父辈的牵挂，为了血脉的延续，为了意外怀上的小孩……等等。有一点他们是可以达成共识的：结婚并不是因为爱情。

或许他们也有爱情，那是在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日子背后、把孩子拉扯成人的生活中，会产生的不由自主的牵挂。很早就被禁锢在婚姻里的灵魂，对探索未知生活丧失了最基本的激情，生活仅仅只是生活而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那是他们仅有的乐趣。然后他们会在某一天，对着孩子说：

“隔壁村有个姑娘不错，要不要带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