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百无聊赖的我瞥了眼电脑右下角,咦?过了九点了,怎么还没看到老陶。
哦,我差点忘了,昨天清晨他从6楼跳下来,死在了巡查保安的眼前。
两年前,我进了一家知名企业,主要负责拟写和整理办公室文件,工作轻松自在,福利优厚,我也为此得意了好久,这是真是典型的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天上馅饼”啊。
大领导是位野心勃勃的演说家,毕生的奋斗目标就是要做出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所以整天在外琢磨着该从哪里下手,能够既得名又得利,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要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
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大领导不在,小领导自然就冒出来了。办公室主任俨然成了接到到“圣旨”的大内总管,开始全面抓我们的德、智、体、美、劳,事无巨细,全部过问。再给她一点时间,连你家猫最近生了几只小猫咪她都能知道。
财务部的知识青年是总部派来的,不归我们管,快九百天了,仙风道骨的气质一直保持得很好。
坐我对面的是HR大姐,办公室主任的贴心小棉袄,儿女双全,生活无比幸福美满,十分痛心我这个年轻人一点都没有年轻人的样子,对此无法反驳的我只能微笑应对,希望自己还算红润的苹果肌能够勉强为我扳回一局。
后排的后排,是技术部和销售部的“老巢”,人员增增减减,最后在办公室坐镇的,也就剩下技术“处女座”和销售“烧烤哥”这对好基友了(问:两个部门其他人员在哪里?答:被流放到全国各地了,归省的日子还没到。)。自从刚来的时候,热心地帮“处女座”整理桌面后,他就再也没给过我好脸色。跟“烧烤哥”讨教原因,人家说我嘴不够甜,结果绞尽脑汁地给“处女座”讲了个冷笑话后,他彻底不理我了。
此刻,前台小姑娘正急匆匆地冲进办公室,摁手印似的打完卡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看到了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猫着腰悄悄钻入了前台办公位。
百无聊赖的我瞥了眼电脑右下角,咦?过了九点了,怎么还没看到老陶。
哦,我差点忘了,昨天清晨他从6楼跳下来,死在了巡查保安的眼前。
02
我坐在电脑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办公室的人少得可怜,周围一片安静,只偶尔听得到键
盘的敲击声,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继续看
老陶五十出头的样子,本地人,已婚未育,为人谦和老实,工作能力一般但一直兢兢业业,整天对谁都是一副有求必应的乐呵模样,所以,他的死,谁都没想到。
完全被吓懵掉的年轻保安,从最初语无伦次地诉说当时的惨景,到后来眉飞色舞地描述老陶的死,中间也就花了——唔,我想一下——也就花了不到三天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老陶后事的料理,家属上门协商过几次赔偿事宜,有过一阵子呼天抢地的哭嚎,送出门去的却是一群流露出满意神色的人。
办公室主任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任务,目标都只有一个——消除公司里一切关于老陶的痕迹,力求做到清理犯罪现场那么彻底和细致。我觉得,如果可能的话,她恨不得把公司里老陶的指纹都抹去。
可是真的不可能啊,公司里的线路是老陶装的、绿植是老陶侍弄的,打印机、传真机等等都是老陶负责摆弄和修理的,到后来由于老陶的“勤劳”,公司甚至连保洁阿姨都不请了,办公室的清洁工作交由老陶全权“负责”,也没人征求过他的意见,也是,反正问了,老陶也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是老陶嘛。
我被分到处理老陶抽屉里的资料。没费多大功夫,资料就被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只剩下一个稍显老旧的牛皮笔记本,我翻开封皮,首页的正中竖排列着三个整洁的大字——记账本。
“XXX(“处女座”),200×年×月×日,借100块,备注:打车费。”
“XXX(办公室主任),200×年×月×日,借200块,备注:私人下午茶。”
“XXX(“处女座”),200×年×月×日,借50块,备注:午餐费。”
“XXX(“烧烤哥”),200×年×月×日,借300块,备注:请女朋友吃饭。”
“XXX(HR大姐),200×年×月×日,借100块,备注:买帽子。”
“XXX(办公室主任),200×年×月×日,借2000块,备注:补习费。”
......
我坐在电脑面前小心翼翼地观察,办公室的人少得可怜,周围一片安静,只偶尔听得到键盘的敲击声,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继续看
其中甚至还有很多项是大领导的借款,备注理由分别是“给爱人买礼物”、“给小孩买票”、“景点门票”等等。这些账款占了笔记本三分之二的篇幅,没有一项被划掉,没有一项被结清。
我才想起来,因为急事自己也借过老陶的钱,但过后忘了也就忘了,也从来没还过。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纷杂的思绪里拉回来,是老陶的座机。
“喂,是陶XX吗?”
“我不是,他不在了,你有什么事情呢?”
“不在了?他去哪里了呢?也没有什么急事,等他回来,请你让他回我个电话可以吗?我叫林念蓉,他知道的,让他回我个电话吧,打他手机也打不通。”
“不好意思,他去世了。”
“什么?!去世?!什么时候?怎么——怎么去的?”
“三天前,自杀。”
“自杀?不可能——为什么呢?”
“我们也不太清楚,请节哀——”
“他果然不是个好人。”
......
后面对方说什么,我也没听太清楚,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真是个奇怪的人呢。
笔记本翻过中间的空白页,我准备把厚厚的笔记本合上,却突然看到“念蓉”这两个字。
03
“这一笔笔的债,我是怎么都还不清了吧——怎么都还不清了。”
以下摘自林念蓉的回忆:
进高中的第一年,我就辍学了。还是打工比较自在,也不是,还有个人爱多管闲事,疯婆子让我管那个人叫“陶叔叔”。
疯婆子是我妈,不是亲生的 ,就是所谓的养母,精神不正常,时好时坏,对我和“陶叔叔”一般没好脸色,老喜欢自言自语,有时候边跑边哭边骂,每到这时候,老陶——我还是习惯这样叫,就会变得不知所措。我猜,老陶是疯婆子的爱慕者,所以那么多年才会一直接济我们。
听说疯婆子年轻的时候是个女土匪,十分凶悍,与她秀美的长相形成鲜明的反差,后来剿匪运动开始了,也就没有后来了。我怎么知道她年轻地时候长什么样?老陶有一只古铜色的老怀表,里面是疯婆子年轻时候的照片,长得一点也不比现在的女明星差。
后来我把照片撕下来,把怀表卖了,反正这表也不是老陶的,表后刻的是“陶然”两个字,老陶不叫这个名儿。后来,那张照片也不见了。我只记得卖完怀表回家那天,老陶只是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在门口一个人沉默地坐到深夜。
说心里话,老陶一直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亲生父母对自己的儿女是什么样子的,但老陶做的应该不比他们少。
我大概是属于天性凉薄的人吧,不管老陶对疯婆子和我如何好,我依旧对他亲近不起来,尤其是受不了他那似乎透露着自责和愧疚的眼神。
表面不在乎,但我经常会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为什么不要我了呢?小时候我常常问疯婆子,也问老陶,我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你父亲啊,文质彬彬的,皮肤很白,一点都不像农村人,倒像是城里出来的少爷,眉毛很浓密,眼睛亮晶晶的,会发光似的,额间有个圆形的疤痕,常被人戏称为‘二郎神’,哈哈哈——”疯婆子正常的时候还挺正常的。
“你母亲,嗯——是个才女,长得很美,性子很活泼,胆子也很大,就是脾气有些倔,哎——”老陶还是那么喜欢叹气。
“他们哪里去了?”
“不在了。”
疯婆子还是没挨过那年冬天。
每年冬天只要下雪,我和老陶不是在寻找疯婆子,就是在寻找疯婆子的路上。我知道,只有老陶知道疯婆子下雪天离家出走的原因,可他从来不说。
尸体是从雪堆里刨出来的,微曲腿侧卧着,四肢僵硬到几乎掰不直。我站着没有哭,身旁是失魂落魄跪倒在地的老陶,喃喃着:“这一笔笔的债,我是怎么都还不清了吧——怎么都还不清了。”
我终究还是没有和老陶相依为命,我已经被收养过一次了,不想再有第二次。
04
“他们一直25,而我已经52了。”
看到“念蓉”这两个字,是在笔记本的最后几页。
每月都有一笔钱打给一个叫做“李子苗”的人,后面都会有一句备注:林岳、何蓉,念蓉一切安好。
汇款时间截止到这个月。
那个叫“林念蓉”的人再没来过电话。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季似乎来得太早了些。
随着老陶的离开,办公室的绿植也越发萎靡,最后竟无半点生息了。
等HR大姐请大家分享她从家里带来的猪肉白菜馅儿水饺的时候,我们才发觉——冬至到了。
老陶的生日也到了。
我依然还记得,自己藏起来的那本牛皮笔记本,最后一页右下角那句字迹潦草的话:
“他们一直25,而我已经52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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