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关小语
1、
夜已经很深了,月亮躲在一片云后,仅剩的光亮映出云彩的半边不规则的轮廓,满天的星星也不见了,被一层薄薄的云遮了大半,隐约能看到一些。
田间的小路如一条白带子落在漆黑的大地上,反映着惨白的光。小路两边长满了半人多高的玉米,那脆嫩的长叶随着微分摆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小路上一个黑影正快步走着,光着膀子,肩上搭着一条白色短袖,穿黑色的裤子,裤腿挽上小腿间。由于走路急,不时的用短袖擦一擦额头的汗。
这个人叫李二牛,外省人,领着同乡的几个人来到这的砖窑打工,砖窑上住所少,砖窑的老板给他们在附近的村子租了一套院子让他们住宿。
砖窑是个私人砖窑,在荒郊野外,离村子有十几里地。平时他们做工都是开着一辆破三轮去的,等到晚上休息再开着三轮回村。
砖窑的生意也可以,除了下雨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但是两天前砖窑的老板突然给管理人打来电话,让把砖窑停了。
李二牛他们只是来打工的,不需要知道是怎么回事,老板让停自然就停了。同乡的人在村子里休息,留下他和另一个人照看砖窑,打打杂给砖做做养护什么的。
今天他正坐在砖垛上用手机斗地主,接到了同乡人老梁的电话,说砖窑开不成了,让他回村一趟,商议要工钱的事。
他问好好的砖窑为什么开不成了,可能是老梁舍不得那点电话费,说等他回村再细说。
原本老梁说让人开三轮车来接他,被他拒绝了,黑天半夜的他怕出点事,更何况那破三轮两个大灯早没了。
2、
顺着小路穿过庄稼地,到了一条小河边,河里没水,长满了野草。小路沿着河畔一直通到了村口。
此时已经能看到村子里零落的点点光亮。
“噗楞楞楞……”突然的声响吓了李二牛一跳,他猛的停住,心脏瞬间剧烈跳动起来,咚咚得跳个不停,待确认是一只野鸡后才舒缓了许多。看着那黑影飞走后他呼了口气,才继续赶路。
单独走夜路,再大胆的人都会紧张。
远远的,他看见一个半人高的白影立在村口的桥头,一动也不动,这使得他的步子放缓了许多,神经崩紧,眼睛瞪大,直勾勾的盯着那白影。
那是个什么东西?
天太暗看不清楚,但他不能停下不进村,就慢慢的靠近桥头。
突然那个白影向上窜了一截,他汗毛炸立,急忙脱口问道:“谁?”那声音中微微带点颤抖。
“二牛哥,是我。”
他这才听出来,是一起来打工的二虎子,穿着黑裤子白短袖,他放下心问道:“你怎么在这?”
二虎子说:“热得睡不着,出来凉快凉快,顺便等你。”
“走吧,回家去。”
进了村,走过两户人家就是他们住的地方,进了院子,正房里的灯全亮着。
进了屋,老梁几人正抽着烟,旁边放着不冒白汽的茶水。
看到他进屋老梁问道:“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拿起桌子上的空杯,接连喝了两杯。此时他的媳妇扭身进了厨房,锅里还热着给他留的饭。
“老梁,说说怎么回事?砖窑为什么开不成了?”缓和过来后他问道。
老梁吧嗒的抽了口烟,“那会儿我去隔壁老王家串门,聊着聊着就说起了砖窑的事。老王问我武青给咱们开工钱没,说砖窑不让开了,工钱应该都给咱们了吧?”
“我有点懵,说没开工资了,当时说好的年底算钱,平时就拿点生活费。我问他砖窑为啥不让开了,他说武青的砖窑没有证件,对环境有污染,市里头要治理环境,县里头就不让开了。”
李二牛消化着这些,过了会儿说:“明天咱们去武青家问一下,看看情况是不是这样,一会儿老梁你把出工记录结一下,把每个人的总出工算好。”
老梁应了一声,从铁柜子里拿出一个书皮磨损了的日记本,开始一点点的核算起来。
其他几人都围了上去,看看各自出了多少工,想知道这半年多能挣多少钱。
李二牛的媳妇端着饭出来,他顺手接过去,和媳妇出了正房,回到自己的房间。
两人在桌子旁坐下,李二牛倒了杯水,开始吃饭,走了十几里的路,还真有点饿了。
“听村里的人们说武青的钱不太好要,往年给他做工的人很少能全部拿到钱,大多没拿到就走了,不知道咱们的能不能拿上。”他媳妇有点担忧。
他也听村里人说叨过,可那时已经做了一段时间,不能没拿上钱就走,所以一直干了下来。
咽了嘴里的饭,他沉声说:“钱是必须要要的,半年多不能白干。”
“唉……”他媳妇叹了口气,接着说:“娃子白天打电话问我发了钱没,快要开学了,他那打工就挣了点生活费,学费还指望咱们呢。”
李二牛心里也有点堵,把碗里的饭扒拉完,拍了拍媳妇的手说:“明天跟孩子说一声,让他放心吧,学费已经挣下了,过几天就打过去。”
他媳妇又叹了口气,收拾了碗筷,端着去正房洗涮去了。
他躺在床上,枕着双手,看着泛黄的顶棚,脑袋里想着明天要钱的事。
不管武青的砖窑能不能开,明天都得要上点钱,他们几个家里都有念书的娃,快开学了,正是用钱的时候。
3、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把李二牛吵醒了,他抬头喊了一声:“谁啊?”
“是我。”是老梁的声音,“起床哇,一会儿去武青家。”
“好嘞!”他应了一声,又躺下眯上了眼睛,昨天和媳妇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睡的晚了现在还困呢,得眯一会醒悟醒悟。
媳妇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不在屋子里。
过了六七分钟他起来,收拾洗漱完到了正房,屋子里弥漫着饭香,他媳妇正一碗一碗的往桌子上端。
其他人已经坐在桌子旁,拿了各自的碗。
他也坐下,端起碗吃起来。
老梁说:“赶紧吃饭,吃完咱们就去武青家,去晚了怕人不在。”
这时候二虎子说了一句:“要是武青不给咱们怎么办?”
“咱们凭苦力挣的钱他为什么不给?”有人说,“他不给咱们就去县里告他。”
“就是,咱们堵他家门口,再不行咱们去政府门前……”
“扯远了。”李二牛打断他们,“咱们还没确定砖窑开不开了,扯那么远干啥?等确定不开了再说。”
老梁也接了一句:“是啊!”
吃完饭是七点多,几人来到武青家,进了院子,武青的老婆正摘院子里种的黄瓜,看到他们笑着说:“来找我家老武的吧?他昨天上县城去了,晚上也没回来。”
“那武老板什么时候回来?”李二牛问。
“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几时回来,等他回来了我告诉他一声。”
武青不在他们也没办法,这时李二牛又问:“听人们说砖窑不开了,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武青的老婆把黄瓜放进篮子里,说:“砖窑的事我从不过问,一直是我家老武管着,具体的事我也不清楚。”
“那等武老板回来我们再来。”老梁说道,“咱们走吧。”
几人无奈的离开了武青家。
4、
整整一天,李二牛他们除了吃饭就是打扑克,其它什么都没干。
一直到了晚上,砖窑的管理人王云打来电话,让他们到他家,说核对一下他们挣钱的账目。
他们挣的钱是按砖块来算的,烧制一块砖多少钱,最后总算账。等从砖窑上拿上钱他们自己再按自己的做工分钱。
几人相跟着到了王云家,这时他们才知道武青也在。进来后李二牛跟老梁和武青打了声招呼,在王云对面坐下了。
他们人有点多,王云家没那么多凳子,就有两三个人站着。
这时王云的老婆提了壶茶水,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又去忙别的了,这里没她什么事。
王云把手里的笔放下,将一个本子推到老梁面前,说:“你对一下,看砖数对不对?”
老梁从包里掏出他的本子,和王云的本子一点一点仔细得对了起来。
李二牛喝了口茶水,对武青说:“武老板,砖窑真的开不成了?”
武青叹了口气:“是啊,县里头不让开了,说污染了环境。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天还是蓝的,水还是清的,没见啥环境受到了污染。”
李二牛也不好反驳,顺着说:“是啊!一下弄的我们还得找别的活,政府就爱没事找事。”
武青不说话了,觉得和这些人没啥好说的,自顾掏出一根中华烟抽了起来。
李二牛也从裤兜掏出一盒烟,他知道王云不抽烟,只给同乡人发了烟,剩下的又装进了兜里。
屋子里沉寂了,没人说话,只有抽烟的吧嗒声。
老梁看完两个本子,砖的总数有点差异,但不大,又和王云核对了一下,确定了最终的数量,并把钱数算出来了。
算完钱后众人都看向武青,他们等着武青给钱。
武青把烟头拧进烟灰缸,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沓子钱,说:“这是五万,现在就这么多了,银行也关门了,其它的等明天再说吧。”
武青这样说他们也不能坚持要,李二牛接过来数了数,递给了老梁,老梁也数了一下,装进包里。
“就这样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武青挺着啤酒肚离开了,好久没去赌场玩了,明天得去玩几把。
李二牛他们和王云聊了一会儿,也离开了,他们要回去先把这部分钱分了,省的心里惦记,放一个人那又不合适。
5、
一连五天,武青都没出现。从李二牛他们第二天去武青家开始,武青的老婆一直说武青去了县城,还没回来。
他们不想为难一个女人,只好等着,心里担忧起来,武青是不是不想给钱了?想赖账?
第四天武青的老婆也不在了,门上挂了把锁,问隔壁的邻居,说应该是回娘家去了。
到了第五天,天刚黑,二虎子跑进院子里对众人说:“我看到武青的车了,他回家了。”
“快走,别再找不着人了。”二牛招呼了一声,众人放下手里的活就向武青家赶去。
他们到了的时候武青正要出大门,被他们截住了。
李二牛笑着说:“武老板,好几天都见不着人了,那些钱什么时候给我们啊?一家老小都等着这些钱呢。”
“我现在没钱。”
“怎么会没钱呢?砖窑的生意也不差,每个月都有几万的进账。”
武青耷拉着脸说:“实话跟你们说了吧,前几天我儿子赌钱借了人家高利贷,砖窑挣的钱都给人家了,我现在也没钱了。”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迟疑了一下接通,电话里的人说:“老东西,再给你十天的时间,到时候还不上来就不是这个数了,有可能不只是钱的事了。”
“是是……,我一定还。”唯唯诺诺的说了一番好话,武青挂断电话对李二牛他们说:“你们也听到了,要债的。我现在真的没钱了,你们就算把我怎么样了我也没钱。”停了停他接着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武青开车走了,李二牛他们也没拦着,拦下也没用。
“现在怎么办?”老梁问道。
二虎子气愤的说:“咱们就应该学那些高利贷的,拿刀架他脖子上,看他给不给。”
“咱们毕竟是外乡人,是来挣钱的,不是来惹事的,现在也没到拿刀要钱的时候。”李二牛看了眼二虎子,“明天咱们上县城,去劳动保障局告他去。”
晚上老梁从隔壁老王家串门回来,和众人说老王告诉他借高利贷赌钱的是武青,不是他儿子。
6、
第二天他们到了劳动保障局的时候门还没开,他们就在那等着。一直到将近九点才开门。
接待的人员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说是来告状的,他们打工挣的钱拿不到。接待人员大概了解了一下,把他们领进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人叫刘财,问他们有什么事,李二牛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他说:“领导,我们好不容易挣点钱,家里还指着这些钱活命呢,一定要帮我们要上呐。”
刘财说:“我们就是为老百姓办事的,这件事情一定给你们处理,我让人去了解了解情况,你们留个电话,到时候联系你们。”
他们得到许诺又回了村子,相信有刘财的话钱应该很快就能要到,没想到这一等又是三天。
他们等不下去了,不知道这事得拖到什么时候,又或者那刘财根本没想着给办事?
商议了一番,他们再次到了县城,路过商场的时候李二牛让二虎子买了几米长的白布,又买了瓶墨汁,用指头沾着墨汁在白布上面写了几个大字——还我血汗钱。他们准备到政府大门前静坐。
走到半路的时候李二牛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接通后是劳动保障局打来的,让他们到劳动保障局,说给他们解决事情。
他们又掉头去了劳动保障局,到了那间办公室看到武青也在,此时的武青看上去老了许多,没有先前那么风光了。
看到他们进来武青没说话,刘财让人给他们每人倒了杯水,说:“既然双方都来了,那咱们就说一下钱的事。”
“我们只想拿到我们应得的钱。”李二牛说了一句。
武青揉了揉鼻子说:“我是没钱了,车也卖了,就窑上还有点砖,但是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
“钱你必须给他们。”刘财又对李二牛说:“他现在确实没钱了,窑上还有点砖,我们会帮着把这些砖尽快卖出去,卖下的钱给你们拿上。”
李二牛高兴的说:“谢谢领导。”
“应该的。”刘财接着说:“你们算工钱的时候有一部分是土胚的钱,还没来得及烧制就停业了,那个没多少钱你们也就别算了,那些他也卖不出去,就当是帮了他的忙吧。”
李二牛没说话,计算着这件事。
二虎子正准备说话被老梁制止了,老梁说:“就这样吧,谢谢领导了。”
刘财笑着说:“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你们回去吧,我会联系附近的工地,让他们买砖先到你们那买。”
武青和他们一起从劳动保障局出来,没打招呼随着人流走了。
二虎子问老梁:“你为什么要拦着我,那些土胚也是咱们一块一块做出来的,凭什么白干了?”
老梁说:“人能帮咱们已经不错了,人家也不能白……”
“别说了,快走吧。”话没说完就被李二牛打断了。
他们又回到了村里,当天就有来买砖的,李二牛、二虎子和老梁又开着破三轮到了砖窑,开始点货卖砖,顺便挣了点装车费。
不到两天,他们的钱凑够了,窑上的砖也卖的差不多了。他们拿着钱到县城买了车票,回老家去了。
武青能不能还上高利贷一直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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