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汤

作者: 阳牧逸羽 | 来源:发表于2018-07-01 16:18 被阅读0次

       

    浓汤

          一碗浓汤总对不上炎炎夏日的节奏,医生也建议我少喝汤多喝水。于是浓汤就好像成了我生命中那个渐行渐远的情节。只是蓦然回首时还能看见,偶然闲下来的时候还会想起。

        对于一个厨艺不精的吃货来说,汤,永远是最好的菜品。简单,方便,美味。几乎不需要什么花式操作,把食材扔进锅里放水煮就好,加上一点点耐心就可以出锅了。9岁那年我煮了人生中的第一锅汤:鸡蛋汤。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只要能吃的东西都尝试过煮汤,甚至包括苹果。只要煮一煮,任何食材的天然味道都可以清晰的品尝。如果混杂在一起,就会混合出不一样的感觉,清新,浑沌,甜美,酸涩。。。。。。如同生活本身一般。

        汤,不需要精致的操作间。有时或许只需要一个锅,一点水,一点点青菜,西红柿,几片牛肉或者其他什么食材。这就注定它天然是一种适合出门在外的抚慰自己思乡之情,恢复体能的烹饪方式。我在旅馆里用电热杯做过,在工地上做过,在山林里做过,那年在太白山迷路,用锡纸板做锅用几块压缩干粮和青蛙腿做底料,度过了狂野的一周。

        当然做汤最多的地方还是工地。尤其是冬天的工地。曾经在铁皮屋里过冬的人们大概能了解热量的意义。支上炉子架起锅便是幸福的源泉,还有什么能比拥被高卧听着锅里发出咕嘟声更幸福的呢?那些川流不息的过堂风时刻提醒你一个用油漆桶做的炉子不会把你怎么样,想死于一氧化碳中毒基本就是一种奢望。此时,如果再几声敲打在铁皮屋顶的雨滴声,几缕透过铁皮屋缝的雨气,那么一切都很完美。那种温暖用耳朵也是可以品尝得到的。

        那年在扬州便是如此。

        扬州城,运河边,冬末残雪。下了马的项目,停了工的工地,两处铁皮屋,四周枯草围墙便是全部的景色。有几棵老树没有昏鸦,有流水没有小桥人家。残破的黄泥路有一条却没有古道的风范。夕阳西下,没有断肠人,只有二十出头的小子和四十出头的汉子。

        二十出头的小子业务不精干不了大事,四十出头的汉子身体差心脏不好干不了事。于是领导眼里的两个废人便就发配到此做了某某项目部的留守人员。大约在领导的眼里这里的项目和人都成了眼不见心不烦的事情。就这样两个人占山为王继续守护那块项目部的招牌,看着残余的材料别被偷了,顺带打发几个偶然找到工地,明显脑子不开窍的债主:要债上公司,这儿就两人,只要你想养,随时可以拖走。。。。。。

          二十出头的小子是我,四十出头的汉子姓刘。在这里小子是领导,汉子是兵。小子很胖,汉子很瘦,于是我管他叫胖头陀。

          胖头陀的瘦是一种道骨仙风的瘦,厚重的工作服穿在他身上也能穿出飘的感觉,加上高耸的颧骨,如果穿上古装跟电视剧《鹿鼎记》里的那个胖头陀颇有几分神似。只是多了几分菜色。话也不多,一双眼神总是保持着狡黠与敬畏。说起话来预先都会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一下,摸一下鼻子。他对话题的重视程度与摸鼻子的频率成正比,摸得越频繁,越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你总需要喊一句:“把手放下,有什么话赶紧说!”这才能打断他心里的纠结。

          就这样瘦头陀和胖头陀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开始了。瘦头陀的日常就是看书煲汤打游戏。而胖头陀.......完全不知道。一天里的大部分时间胖头陀是不在现场出现的,不知道去干了啥,反正也无所谓,只要出去的时候把大门锁好就成,对了,还有,把晚上的菜带回来。听起来就好像胖头陀把瘦头陀当一个宅男儿子养。

          而实际上是瘦头陀在养胖头陀,瘦头陀一个月工资1800而胖头陀只有1000。瘦头陀早知道胖头陀一直在揩自己的油。因为每天的菜钱都是瘦头陀给的,而每个月自己只在工地上待20多天,在这20多天里每天都是有酒有肉。而不在的那几天里只有水煮青菜和酒。不过也无所谓,反正瘦头陀是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主,而胖头陀还有个即将考大学的儿子要养。

            日子就这么从年前过到年后,平静地没有任何波澜。一直到4月的一天,瘦头陀按惯例回公司述职。

            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吃饭。煲了汤 炒了菜,还有酒。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胖头陀先给瘦头陀到了酒然后还举了杯。“啥意思呢?这是?老刘?”瘦头陀不解的问:“有啥事吧,有啥事你就说呗。”

            于是传统的低头笑摸鼻头的动作开始,另一只手一直揣在衣服口袋里没掏出来。焦躁在瘦头陀心里升起:“有事你说呗,没钱了?没事 我兜里还有三百,留给你。不过,你忒么的不能总白水煮青菜。”胖头陀没说话虽然停止了摸鼻子,但又举起了杯。“得得得,少喝酒,跟你喝酒我觉得缺德,你心脏不好,万一喝出事我担带不起。”做为回敬,瘦头陀给他盛了一碗汤:“你还是喝汤吧。有什么事要我办的直说。”

          也许是汤的作用,胖头陀说话了:“哥知道你没把哥当外人,哥真有件事托你去南京办。”“行。”胖头陀还能有什么事,最难的不过是去公司帮他哼唧加工资的事,而加工资按人事规定满三年就可以加,他都在这儿公司混了五年了,怎么着也该加了。“不就是加工资那点事嘛,上次老王都同意签字了,我这次回去就帮你到人事那里办了。”

        胖头陀笑笑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包起的小包裹,打开一看,瘦头陀直接就愣住了,那是一包钱 大概有几千块:“卧槽,你把什么给卖了?带我分赃?我尼玛你也太扯了吧?”瘦头陀直接就跳起来了。“别别别.......”胖头陀开始结巴。“什么别别别,你忒么干事不跟我说一声,这盗卖工地资产是个什么概念你知道嘛?你再缺钱也不能坑我吧?我没把你当外人呀!”

          胖头陀脸都憋红了:“这不是偷东西买的,我......没有干那事”“那你说,你这钱哪儿来的?你拿这钱出来是什么意思?你那点工资天天吃青菜也攒不出那么多钱”瘦头陀盯着他看。

          胖头陀舔了舔嘴唇:“这钱是我做小工挣得。”“小工?这段时间你忒么天天溜出去就是做小工?”瘦头陀有点不信。“嗯哪,码头那边有小工做,一天80。这钱是我攒下来的。”胖头陀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那堆钱。“那你拿这钱出来干啥呢?”瘦头陀问。“帮我去买台笔记本电脑吧,你也知道你侄子今年要考大学了,上次春节回去娃跟我说了,也没说想要,就说有那个东西能派上用场。我也见你天天在用。寻思着给娃买一个 上次回家钱不够,给娃攒的学费又不能动,所以就去做小工赚点钱。现在钱有了,又不知道怎么买 ,买什么样的好 ,所以求你这次回去帮忙买一个,你天天玩这个你懂。”说着胖头陀把钱推过来。“这忒么真是小事。”瘦头陀接过钱,清点了一下,5700块,买不了太好的,但是一个中档的机器还是可以的:“哈哈,还真是疼儿子啊。老刘”“嘿嘿嘿,媳妇没了,娃一直在家,我一直又在外面,打小就没抱过他几次。亏欠呀。”胖头陀嘿嘿地乐着。“行啦,当爹的挣钱给儿子买礼物,天底下都是一样的,我爸也是这样。我了解。”

        “嫂子呢,去世了?”瘦头陀完全不了解胖头陀的家事。“跑啦,穷嘛。”说着胖头陀又要举杯喝酒似乎根本不想接着个话题。“慢着慢着,酒少喝,喝汤喝汤。”瘦头陀说着又给他盛了一碗汤。“你这鸟汤真不好喝 跟我的日子一样苦,你放啥了?”胖头陀冷不丁来了一句。“苦瓜啊,没东西放了,我放了你上次买的苦瓜。”“拿苦瓜做汤?你也是个娃呀。”

            买个电脑真不叫事 ,珠江路有一票在那里混的同学,兄弟。分分钟就找到代理商拿个批发价办了这事。

            再回工地,天已经不那么清冷了。四周的青草生长。大门紧锁,想想瘦头陀可能又去码头做小工,也没叫门,直接翻门而入,回自己的铁皮屋把东西放下。一直等到夕阳西下也没见胖头陀的影子,这货是不是做小工上瘾了不回来了?胖头陀的屋子门还关着,没锁。推门而入,一股子异味扑面而来,这货这几天在屋里干啥了?忒么的还在睡?屋里的床上,胖头陀侧卧蜷缩着,桌子上放着瓶没喝完的酒 ,味道就是就是从酒瓶里发出来的。

          “起床了,起床了 劳资回来了 电脑给你带回来了 你要不要来看看?”瘦头陀伸手去推,不动。又伸手拽头发.......“坏了,凉了”

            剩下的就是一团乱事了:打电话叫警察,通知公司。一直寂寥的工地难得热闹了一回,人头攒动,是人的不是人的都来看热闹。人群散去后顺带还少了一些材料。。。。。。最后法医的鉴定结果是:急性心肌梗塞。自然死亡,不是刑事案件。人被拖去了殡仪馆,公司电话通知叫不要乱动,等待家属来处理后事。

            家属?不就是他那个儿子嘛。一脸的清瘦,木讷。活脱的胖头陀2.0版。第四天下午到的,从进工地门就没说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刘长喜的儿子?”

          “嗯”

          “跟我来吧。”

          “嗯”

          “这是你爸的房间”

          “哦”

          “你先收拾下东西,明天我带你去殡仪馆,要家属签字,才能火化。”

          “哦。”

            让人有点不相信那是他儿子,从头到尾都是面无表情,好像就是一个来办公事的人,想到上次临走前胖头陀说的那些疼儿子的话,瘦头陀有点想揍他的想法,尽管自己比他大不了几岁。出门的时候瘦头陀突然想到电脑的事情,于是说:“哦,对了,你爸给你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在我哪儿,你来拿一下。”

          “哦。”忒么的还是那个气死人的哦字。

          胖头陀2.0捧着电脑,走出门,不知为何慢慢地背对着门蹲了下来,把头缓缓贴在了电脑包装盒上。用手轻轻抚摸着电脑的包装盒,瘦头陀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真的一点预兆都没有,一声撕心裂肺的“爸――。”突然间就爆发出来了。瘦头陀一下就懵逼了,呆住了。傻兮兮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那个人的嚎哭,甚至连劝一下的想法都没有想起,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啥。

          也不知过了多久,嚎哭渐渐平息抽泣间隔中一句话飘出来:“叔,晚上我能住我爸的房吗?”“叔?”这规矩大的有点让瘦头陀受不了:“行吧,就是一直没收拾,你睡的时候要收拾一下。”“嗯哪。”“你晚上吃啥?没意见晚上就跟我搭个伙吧”瘦头陀被人叫了叔,自然就要拿出叔的姿态。“不麻烦了,叔,我吃不下。”

            瘦头陀这叔的瘾大概也就过了几秒钟的时间。

            临到睡前,瘦头陀有点放心不下,又去隔壁屋看看。发现小子啥也没收拾就窝在胖头陀生前的被褥里。“我哪儿还有条新被子呢?我给你拿过来?”瘦头陀问。“不用了 叔。这被窝里有我爸的味道。小时候我爸抱我的时候,他身上就是这味道,我熟,不碍事的。”说着那小子把脑袋重新埋进带着污迹的被子里。瘦头陀啥也说不出来了,默默地点点头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不知为何自己也有种鼻子酸酸的感觉。

        后来,瘦头陀带着小子办妥了他爹的后事,公司的部门经理也到了,也没对瘦头陀说啥,就说给1万块钱做为丧葬费让瘦头陀全权处理这事,说完就走了。瘦头陀支付了火化费后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小子。送他上了回家的车,从此再无相见也无音信。

        转眼10多年过去。戒了汤也不怎么做汤了,自然也就不会傻到去用苦瓜做汤。但是我相信,过往的种种经历迟早会在自己的心里煲成一碗浓汤,年老后,还是可以拿出来热一热,品一品的。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浓汤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vpthu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