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

                                  一

雪，覆盖了皖东北，村庄白色茫茫。

“这场雪下的可真够大的啊！估计是这几年内下的最大的一场雪了，走在外边鼻子都冻的生痛。刚在七叔家闲聊，说什么扶贫的事，我寻思着把吴叔的名字也报上去。吴叔现在年纪大了，光靠捡破烂也不行。七叔在村里当差，若真有这事，吴叔吃上低保应该不难。”满足一边说着一边跺着脚，还不忘用毛巾扑打着身上的落雪。

吴叔早年因患小儿麻痹症，十岁那年就成了跛子。二十六岁那年，有一个讨饭的女人，住在村头的破屋里不走了。在好心人撮合下，两人便搭伙成了一家人，结束了光棍汉的日子。很快女人有了身孕，就在分娩的那天，因为难产她生下了一个女娃，自己却撒手人寰了.....

早年丧妻，虽说膝下有一女儿云云，但因前几年嫁到婆家后一直没能怀上孩子，现在好不容易怀上了，又太在意她婆家人的脸色，一直没怎么回来看望过吴叔，自己单独住在村尾。那间土坯房，还是他父亲那一辈儿上盖的，时间太久了，房基脚上的青砖被岁月都浸蚀进去了半截，坐椅也泛着黝黑的光泽。墙体虽尚好，但一到下大雨，屋顶就漏雨，坐椅返潮散发出一股霉味。

哎，每每想到这我就心疼。满足说着把手伸到火炉边搓了搓手“还是家里暖和”。香秀递上一杯热水放在满足旁边的桌子上，转身坐下继续织着毛衣。

“你说，我俩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按今年的收成算起来也还可以，韭黄打八千，可折七千六，花生每年都捞一千好几，还有豌豆、玉米、小麦，再种点菜也算的上是小康生活了吧，但愿啊往后的日子都能这样舒心！”满足跷起脚坐在床边又说“前两日我去给吴叔送菜和馒头时，看到他一个在床边坐着，孤零零的。想想都六十三岁了，腿脚又不利索，身边也没个照应的人，我这心里啊就不是滋味儿！你说，这云云也真不是个东西，自从嫁去了城里也不见她回来过，打小啊我就不喜欢这云云，总是嫌弃吴叔这的那的。现在更没见她回来过几次。”满足自顾自的说着，手里忙活着小账本。

香秀嗔怪道:“你这名起的‘满足’还真是像了你这个人，一个大男人整天也不出去转转，看看外边可有别的事情干，挣点小钱。这眼看着孩子马上就要上初中了，都得要花钱，就呆在家里数你那小算盘，能生出金蛋儿来啊!”

“就你话多，赶快去开门，看谁来了。”满足听到门口有人跺脚，遂吩咐开门。

院子里的树枝被接连几日的大雪压断了，在树上拉拉扯扯的悬挂着。井沿边上结了厚厚的冰块，坐北朝南的房屋，屋檐滴下来的水珠也都结成了一串串长长的冰溜子。南墙角堆放的干草因被雪水浸泡覆盖，从里面冒出雾气来，倒是没被铲过的雪表面格外的好看，一脚踩上去发出咯咯的声音。

                                  二

“吴叔啊，这么大的雪您怎么过来了，小心地滑，我扶您。满足啊是吴叔来了。”香秀紧走赶两步上前。

    “吴叔您老不在家呆着，这么大的雪，您也不怕把自己给摔着。”满足说着把小账本塞在被子下面，顺手拿了个草垫放在凳子上。

“别藏了，再算，钱不都是死的吗，又不会再生出来。”吴叔上了年龄腿脚不便，又在雪地里蹒跚了一段路，有点气喘。

“家里时不时的有老鼠钻来钻去的，我这心里发毛犯嘀咕，怕是要死了吧！”吴叔看了看竹凳上的草垫又说“还是拿掉吧，我怕弄脏这草垫。”

“没事。吴叔，天冷，垫着不凉。云云最近可经常给您联系，算着日子也快临产了吧！眼看快过春节了，有没有说哪个日子回来看看?”

“没，这下雪天的路也不好走，是我打电话不让她来的。”吴叔不时的用手擦拭着鼻子，“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是流一些鼻涕，眼睛也是总是感觉模模糊糊的有一层东西。”

“吴叔啊我带您去医院瞧瞧吧。”

“哎，不去那地，糟践钱。”

“检查身体这钱我来花，您啊别担心钱。当年我在病床上如果不是您掏出那一千块钱救济我一把，我这也活不了，哪来的娶妻成家生子啊。”

“不了，不折腾了，我就是心里想云云。十月份时，云云说来家看看，由于身子笨重就没让她回来。这过一个多月云云就要到预产期了，等出月子后估计也就快回来了。我等她来带我去吧！”吴叔揉了揉眼睛，坐在椅子瑟索着身体，像风掠过枯枝一般。

                                  三

等待冰雪消融的时光，让日子变得特别漫长。没啥营生，满足几乎不出门。

这天，香秀说:“我这出门，好几天也没见吴叔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满足：“是啊，上次他说他身体不好……，我去吴叔家看看，别真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村里来人报信：“吴叔在家估计快不行了，还是他旁边的大婶感觉有两日没见到他出门了，才进去看看，这才发现吴叔在床上起不来了，婶说让我们都过去看看。”

满足和香秀仓促间添了件衣，和报信人急急而去。一进屋，扑鼻而来一股很浓的屎尿味，夹杂着阴天桌椅潮湿的霉味。吴叔床上躺着，瘦得只剩下皮儿包着骨头，象一具骷髅。意识还清醒，认识人。他看到伏到他身边的一干人，忽然目光专注到满足脸上，气若游丝地对着满足道：“今天几号？云云来了没有?”吴叔瘦成枯枝的手在被子里摸索着，却没有力气把被子揭起来，张着嘴，喘着气。

“没呢，电话里云云说孩子还没出满月，不能把孩子抱出门，说是怕遇到不干净的东西！”香秀流着泪说着。

满足扯了下香秀的衣襟，连连说道：“想必就快回来了……。”

吴叔用尽气力，从被子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小布袋，硬硬的。所有人的目光一时聚集在布袋上。满足打开里面全是钱，有百元的，二十元的，十元的和角票与硬币，还有几张云云小时候的照片。旁边人都在叹息说，平时不见他买东西，吃也不舍得吃，攒这钱留着干嘛呢！

掌灯时分，满足被人换回家吃饭，对着桌上的饭菜，看了看吴叔托付的布袋，两眼血红，满足一仰脖灌下半瓶白酒，就朝着吴叔家走去。

满足伏下身，双腿跪在吴叔床边，贴在他凌乱白发的耳边轻轻说道：“吴叔，放心，我啊，给您守丧……”

吴叔似乎听见了，脸上神色平静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走了。

黑夜像个巨大的黑洞，深沉而死寂。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一股巨大的苍凉感浸透了满足的整个身心，一种深入骨髓的同情和怜悯生出来，望着吴叔，满足的眼中溢出了一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