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B超室
林香从不知道,想看看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女孩,竟然是“违法”的。她茫然地看着那个穿白大褂戴眼镜的女医生,嘴巴无措地张开成半圆:“啊?”女医生又给她指了指墙上:“看见没?只能看胎儿是不是健康,不能看性别!”
她躺在检查床上,顺着那根白生生的手指扭头看过去,墙上贴着张粉红色标语纸,边缘泛出陈旧的黄色,有一个角微微翘起来,标语最后两个字被遮住下半部分,还是认得出:禁止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着24小时举报电话,后面是电话号码。她费力地理解着这句有些拗口的话,每个字都认得,老师教过,就是连起来的意思不好懂。
“为啥呀?”林香捂着圆滚滚的肚子,她老实得很,从来不敢干出格的事,小时候村里孩子去偷人家种的山里红,她两个姐姐去过,后来她弟弟也去过,只有她一回都没去过。
眼镜医生看看林香,二十来岁的姑娘,皮肤红润又有些粗糙,略显土气的衣着打扮,拘谨的神情,红红的眼眶,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看手边没几张排号单,眼镜医生语速更慢了一些,也更温和:“我问你,你为什么想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孩,你要还是不要?都是自己的孩子,你舍得吗?”林香回答不上来。
做检查时,眼镜医生往她肚皮上涂了层凉凉的东西,拿着探头轻轻地左右移动,时不时跟她说话,说孩子的各个器官都长得很好,胳膊腿一动一动,看着就活泼健康。林香心里酸酸软软的。最后眼镜医生给她肚子上放了个新的机器,让她听:“这是宝宝的心跳声,多有劲儿!”
机器里先是有些噪杂,随着探头移动,突然一个连续的、有规律的声音传来,比她的心跳快多了,像县城边上过火车时,火车轮子撞击铁轨的声音,有力又清晰,听着听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出诊室的时候,她回头给医生鞠了一躬。
坐在医院过道长椅上,林香耳边回响起她公公闷闷的声音:“可得是个男娃,咱家香火就靠你了。”她丈夫随意嗯了一声:“知道,等明儿上县里医院看看去,人家说五六个月医院能看出来男女。要是女娃就流了再要。”那时她在院里洗衣服,胰子没了,正要回屋拿一块,到门口听见这话,整个人都怔住了,不知站了多久,才接着回去洗衣服。
那天,她心里有事,翻腾了一宿没睡好,肚皮上一会儿鼓起个小包。林香知道,那是孩子在翻身呢,头还没有她的手掌大。这么小的娃娃,要是个女孩,她爹就要杀了她。男人的心咋都这么狠呢?
二、山村往事
林香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小山村,家里不算穷,因为村里人都差不多一样穷。山区地薄,庄稼不爱长,又买不起个牛,地里活都要靠男劳力干。谁家男人多,谁家就气壮,在村里能横着走,没人敢惹。
林香奶奶生了四个儿子,一辈子腰杆挺得笔直,跟谁说话都高声大嗓,底气十足。林香的爹是家里老小,十八岁上一袋白面十块钱娶了林香的娘,生了仨闺女,一个男娃。林香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
听她娘说,林香出生时,她爹要扔了她,是她奶奶拦住的。她奶奶一手抱着旧包被里红彤彤皱巴巴的林香,一手抡着笤帚疙瘩,砸得林香爹往屋外窜,边砸边骂:“我咋生了你个没良心的孬孙,自己的种都不养,你肚子肠子烂透啦?”她爹后来也不敢提扔林香的事了。为这,林香娘一辈子感激林香奶奶,老婆子最后落炕那几年,床上吃床上拉,林香娘也给她伺候得干净舒坦。
林香从小跟奶奶亲近,不光因为奶奶保住了她的小命,还因为奶奶谁都不怕,敢大声跟总是板着脸的林香爷爷吵架,还敢指着虎娃奶奶的鼻子骂她老不死。
虎娃比林香大一岁,总抢林香东西,吃的玩的都抢,还揪她小辫儿。有一回林香娘用碎布攒了个沙包,林香正拿着玩,虎娃上来夺,俩人撕扯起来,虎娃奶奶在墙根盘腿坐着,给她宝贝孙子鼓劲,林香奶奶抄起笤帚就过来了。虎娃一见撒腿就跑,连头都不敢回。虎娃奶奶撇撇嘴:“赔钱货倒护得紧。”林香奶奶叉着腰:“再让我看见你虎娃惹我们香,腚沟子给他打烂!啥赔钱货?你自己不是?老不死的不通气烟袋杆子!”
虎娃奶奶不敢惹林香奶奶,嘟囔着“泼货”、“护犊子”,爬起来走了,从后面看,跟斗败的鸡一样。林香觉得,当个“泼货”也没啥不好的。
021迎新班 导员凌波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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