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和奶奶属相均为狗,算命先生说爷爷命中属火,奶奶命中属水,水火不容,记忆中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爷爷出生于1922年,于2004年过世,享年82岁。奶奶出生于1934年,上个礼拜刚回老家给奶奶过完85寿辰。
爷爷在家中排行老三,族中排行老七,人称“铁嘴”。由于排行较小,加上爷爷能言善道深受老爷的宠爱。父亲说我们本是木匠世家,老爷那会还是方圆远近闻名的木匠,木器活做得极为精细。爷爷学艺不精,没有得到老爷的真传,到了父亲这一代,也只是会做一些简单的木器活了。
父亲说爷爷一辈子基本没受过什么苦,老爷以前出去行艺都带着爷爷,有老爷的手艺罩着,爷爷跟着老爷也是倍受人尊敬,平时好吃好喝。后来老爷染上了鸦片,家里越来越清贫。父亲说老爷烟瘾大发的时候,爷爷兄弟三个齐齐的跪在炕前,只有爷爷敢出口相劝。
农业合作社时期,爷爷因为还有跟着老爷学过的三脚猫功夫,也不用下地劳动,平时就修修生产队的工具,做一点简单的农具。
有一年过年,年三十爷爷出去找人写了对联,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一到家急急匆匆的就把对联贴上。第二天来拜年的人中有识字的人,告诉爷爷对联贴反了。奶奶说,打那一天起,爷爷发誓要让孩子读书认字。父亲兄妹几人中除了年长的大姑和二姑,父亲和另外两个姑姑都有了机会上学。
我记忆中爷爷总是拉着三四只羊,回家的时候背上背着一小捆青草。爷爷养的羊特别肥,也特别听话,爷爷基本不用缰绳栓羊,爷爷走哪里羊就跟着走哪里。有一回下雨天,爷爷没有出去放羊,羊一直在羊圈咩咩的叫,爷爷下炕走到羊圈捡起一块木头打在了头羊的嘴上,顿时就有血流出。小小的我看的很害怕,挨了打后的羊再没有咩咩叫个不停。
每当夏天来临时,父亲和爷爷都要给羊剪毛,绵羊的毛很厚很密,不剪毛羊会热的过不了夏天。一天中午爷爷放羊回来把一只怀有小羊羔的母羊腿绑住,让羊躺在地上,要给羊剪毛。我认真的蹲在边上看,剪开毛的地方时不时会发现寄生在羊身上的蜱虫,吸饱血后足足有指甲盖大小,那时候看着这些寄生虫心里也不觉得害怕。爷爷会把蜱虫捉下来,丢在地上用脚踩死,一脚下去,鲜血就会溅出来。等到爷爷剪完羊的半边身上的毛时,我看到母羊的肚子里有几个疙瘩,而且还来回在动,爷爷说是小羊羔在动。这应该是我第一次看见动物的胎动,当我伸手摸在羊肚子上的时候,小羊羔会再次移动。羊的腹部脂肪好像没有那么厚,那种胎动也更为明显。
每年冬天,村里人都会来我家打羊拼火。爷爷每年都会留一只当年生的公羊,等到入冬的时候杀了吃肉。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就是小时候家里杀的羊了,羊汤很肥,肉很鲜嫩,也不会膻。妈妈包的羊肉包子咬一口,洋油就顺着流出来,实在是美味。自从爷爷年纪大了不再放羊后,就再也没有吃过那么美味的羊肉包子了。每次听说要宰羊,村里人早早就过来帮忙,美美吃一顿再称一点新鲜的羊肉带回家,这大概是那个时候除了过年之外鲜有的买肉的机会了。
我小时候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冬天最享受的时刻就是早上一睁眼,爷爷已经烤好了干馍。爷爷一直煮茶喝,有自制的一个小茶炉,每天早上爷爷一起床就会架起炉子煮茶,顺便给我们三个烤点干馍,偶尔烤个肉包子,真的不能比这再美味了。
爷爷有个马尾的拂尘,小时候总在想爷爷为什么会有电视剧中公公手里的拂尘?夏天的时候爷爷总是喜欢翘着二郎腿半躺着,眯着眼挥着手里的拂尘。我明明看见爷爷是睡着的,我都听到了他的鼾声,可是苍蝇一飞来,爷爷的拂尘立马挥过来,苍蝇必死无疑。
爷爷有前列腺炎,父亲说为此没有少折腾。记得在爷爷临去世的那一年,时常发作,因为炎症导致膀胱过度充盈,爷爷疼的半跪在炕上。每每这样发作后,最后都要人工导尿。人说久病成良医,爷爷和父亲都会插尿管。当然,这样粗糙的操作不能跟现在医院的无菌操作相提并论。因为爷爷的关系,我小小年纪就认识了导尿管,导尿袋。
爷爷不吃香菜,不吃葱,那几年母亲做得饭菜里找不到一点香菜和葱花。如果哪天碗里不慎掉入一个香菜渣渣,爷爷当即会摔掉筷子,那时候的长辈真的会这么做得。
爷爷过世的那一年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当然这个定义是在我大学学习了老年服务与管理后才知道的。我记得那一年爷爷经常会把上衣穿在腿上,一个劲说,今天这个裤子怎么总是提不上去,颠三倒四的刚上过厕所,又说要出去上厕所。后来回想爷爷的种种表现,正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爷爷过世的时候是伏天,真正热的时候。爷爷过世前村里的人一波一波的来看望爷爷,村子里有习俗,见最后一面,也算送一程吧。姑姑们也都来了走,走了来。我记得那天中午是我帮着母亲擀的面,几天未进食的爷爷,那天中午还吃了一点点面条。吃过午饭,妈妈拉着麦子去村上磨面了。守在爷爷跟前的只有二姑姑和父亲还有几个村里的长辈和堂叔,我和哥哥也知道爷爷时日不多了,我们俩进去走到爷爷跟前,爷爷看着我们,拉了拉我们的手。
正在院子里玩耍我们听见父亲说扶着爷爷的背,不要让爷爷躺下(农村有习俗老人过世的时候不能躺在炕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必须是木板搭的床),赶紧拿衣服……我和哥哥跑到门口看见父亲和二姑姑正扶着爷爷,几个人正在给爷爷换寿衣,爷爷真的离开我们了。就在我和哥哥吓懵的时候,我听见了另一只窑洞里奶奶的哭声。看着奶奶痛哭着爷爷的离开,我和哥哥不知道怎么办,只是站在奶奶跟前一起掉眼泪。那时候不能理解奶奶的伤心,心里甚至有点疑惑,爷爷奶奶不是每天争吵嘛,为什么爷爷不在了,奶奶还哭得这么伤心。爷爷的过世,最痛哭最绝望最伤心的莫过于奶奶了,从此再没有人与她拌嘴,再没有人睁眼闭眼陪着她。
爷爷入殓的那天晚上,我最后再看了爷爷一眼,穿着黑色寿衣,戴着瓜皮帽,嘴里喊着一枚铜钱(含口钱),眼睛紧紧闭着,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除了面色和穿着,其他与平常睡着无异。
爷爷过世宰了五只羊,一头猪,那几年算是很隆重的葬礼了。爷爷过世第二天就开始下雨,直到爷爷棺木入土,一直都在下雨,大雨让整个葬礼淡了很多。大雨加上高温,葬礼过后门前的沟里倒得到处都是羊肉,羊膻味和腐臭味足足持续了几个月。
爷爷过世的几年里,我每次梦见爷爷,爷爷都是牵着他的那几只羊,羊似乎成了爷爷最忠实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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