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事发
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一座矿山工作,一年后调入工会做干事。一开始觉得这活挺好,就是写写材料,组织文艺汇演,搞搞劳动竞赛和职工慰问什么的,可接下来的一个事却彻底改变了我对这份工作的这种认知。
我住的居民区离单位有七八十里,每天早上要坐班车上班。
那早,我和往天一样上了班车,车开了没多远便被截停了,机关的一个同事上了车,看到我后,焦急地跟我招招手说:“快下车,有事!”
换上了小车,车子飞快地向职工医院对面的职工招待所驶去。
我一下就明白了,单位,出事故了。
我们矿上有个规矩,出了工亡事故,善后处理工作都会在招待所进行。
果然,进了招待所会议室,单位的书记、矿长、工会主席都在,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大家都在闷着头抽烟,这种阵势我是第一次见到。
陆续又来了几个机关办事员后,矿长做了通报,他说就在今天早晨,突发一起生产事故,伤亡七人,其中两人已经死亡,另外五人正在医院抢救,把大家召集来处理善后工作。
紧跟着工会主席开始按人头姓名安排工作,我负责,一、带队去通知其中一名死亡职工的家属,并将他们接到招待所。二、和相关人员一起陪同死者家属见死者遗容。三、晚上去死者家里值班,防偷防盗。
听完安排,我有些心慌,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参与过死人这样的事情。
死的这位工人外号吴赖子,比我大十来岁,跟我一个住区住,这人好像从来就没笑过,总是凶巴巴地。
吴赖子有过老婆,可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他觉得是他老婆的原因,所以弄不弄就打。女人因为实在受不了家暴,跑了。变成光棍后,吴赖子的脾气更坏了,深夜里经常大喊大叫骂人砸玻璃,邻居们都很怕他,背后恨得不行,就起了个外号,叫他吴赖子。
吴赖子的父母也住在同一住区,但是,如果吴赖子来了混账脾气,是连爹娘的话也不听的,所以两个老人在无奈之下,也不去管他了。
二、接家属
我同一名干事还有一名司机,三人驱车来到吴赖子父母家门口,我有点心虚了。
之前工会主席说,在矿山上的家属都清楚,只要单位来车往招待所接,就是出了大事,情绪很可能失控。
可事到如今,耽搁不得啊,硬着头皮进吧!那时都住平房,我推了推院门,没推开,便大声喊:“吴叔吴婶!”
喊了几声,里面问“谁呀?”
我说我是陈家的老三,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吴婶,她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三儿,咋了,出啥事了?”
我无法回答啊,只有尽量放松了表情,一边问吴叔在家不,一边往屋里走。
吴叔是矿上的退休工人,见到我和我的同事,脸唰一下白了。因为住区不大,全我在单位工会工作,吴赖子的父亲当时已经退休,见多识广,大早晨工会派人来,还空着手,肯定不是来慰问的,自然就不是好事了。
我刚叫了一声“吴叔”,他便打断了我的话,颤抖着问我:“是不是出事了?”
我点点头,还没说话,他又问:“人哩,死没?”
站在一边吴婶哆嗦了起来,我示意同事靠近两位老人,以防摔倒。
我强作轻松地笑了笑。
现在想起来,我还挺佩服自己的,那一刻居然还能笑出来!
我说:“吴叔你想哪去了,实话说,人在医院呢!矿领导的意思,接你们去看看。”
吴婶毕竟是个家庭妇女,抹了把眼泪,信了我的话,连声说:“好好好,咱们这会儿就走!”
吴叔瞪着两只小眼瞅了瞅我。
按照田主席的嘱咐,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下一步就是赶快哄人上车。反正人已经死了,这个时候是不能催的,你一催,他们就会着急,所以我佯装轻松地说:“那你们收拾一下,天冷多穿点,不着急啊,慢慢来。”
我们左右夹着老人出门上车,并特意将两位老人分别夹在我们的中间。虽然第二步也完成的比较顺利,可仍然不敢放松,因为职工医院是个岔口,一边是医院,一边是招待所,车辆不进医院而拐去招待所,那时候,一切就会真相大白的。
果然,当车子没有拐进医院,吴叔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吴婶显然有些懵,她问:“咋不进医院啊?”
吴叔发出了一声悲怆地,撕心裂肺哭喊:“傻老婆子啊,咱儿子没啦!”
三、太平间
接人的工作完成,下一环节是安排死者家属见死者最后一面。
这种工亡事故,全部是由单位负责,程序自然按照单位地安排进行。
田主席让我跟着他去太平间,为家属和死者见面做最后一次检查——因为工亡事故死者有的会面目全非,遗容修补很重要,而有些医生又很不负责,遗容做不好,家属见了情绪容易崩溃。我们做最后的检查,就是如果发现不行,再同医生进行沟通。
当时,那个医院的太平间的条件,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一个小院子,院里有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小房子是值班室,大平房是放死尸的,共分里外两间,里间有一个大铁柜子,一共三层,每层放三具尸体,而且这个铁柜子就是铁柜子,没有冷冻功能。
我战战兢兢地跟着田主席到了太平间小院门口,他低声问我害怕不,我心里骂他说屁话,这他妈的能不害怕嘛,可嘴上却很勇敢地回答说:“有啥怕的!”
田主席嘱咐我,进去后,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大喊大叫,外间床上也可能放着死尸,路过时要轻,来看谁就直接奔谁,不要四下乱瞅,最重要的一点,交流时不要直呼其名。
田主席敲了敲小院的大门,不一会儿,铁门上的小窗口打开了,透出半张皱巴巴黑乎乎地老脸,问道:“看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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