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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岁,我参与了工亡事故的善后处理

十九岁,我参与了工亡事故的善后处理

作者: 上谷闲人 | 来源:发表于2019-05-24 20:40 被阅读148次

    01

    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一座矿山工作,一年后调入工会做干事。一开始觉得这活挺好,就是写写材料,组织文艺汇演,搞搞劳动竞赛和职工慰问什么的,可接下来的一个事却彻底改变了我对这份工作的这种认知。

    我住的居民区离单位有七八十里,每天早上要坐班车上班。

    那早,我和往天一样上了班车,车开了没多远便被截停了,机关的一个同事上了车,看到我后,焦急地跟我招招手说:“快下车,有事!”

    换上了小车,车子飞快地向职工医院对面的职工招待所驶去。

    我一下就明白了,单位,出事故了。

    我们矿上有个规矩,出了工亡事故,善后处理工作都会在招待所进行。

    果然,进了招待所会议室,单位的书记、矿长、工会主席都在,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大家都在闷着头抽烟,这种阵势我是第一次见到。

    陆续又来了几个机关办事员后,矿长做了通报,他说就在今天早晨,突发一起生产事故,伤亡七人,其中两人已经死亡,另外五人正在医院抢救,把大家召集来处理善后工作。

    紧跟着工会主席开始按人头姓名安排工作,我负责,一、带队去通知其中一名死亡职工的家属,并将他们接到招待所。二、和相关人员一起陪同死者家属见死者遗容。三、晚上去死者家里值班,防偷防盗。

    听完安排,我有些心慌,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参与过死人这样的事情。

    死的这位工人外号吴赖子,比我大十来岁,跟我一个住区住,这人好像从来就没笑过,总是凶巴巴地。

    吴赖子有过老婆,可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他觉得是他老婆的原因,所以弄不弄就打。女人因为实在受不了家暴,跑了。变成光棍后,吴赖子的脾气更坏了,深夜里经常大喊大叫骂人砸玻璃,邻居们都很怕他,背后恨得不行,就起了个外号,叫他吴赖子。

    吴赖子的父母也住在同一住区,但是,如果吴赖子来了混账脾气,是连爹娘的话也不听的,所以两个老人在无奈之下,也不去管他了。

    02

    我同一名干事还有一名司机,三人驱车来到吴赖子父母家门口,我有点心虚了。

    之前工会主席说,在矿山上的家属都清楚,只要单位来车往招待所接,就是出了大事,情绪很可能失控。

    可事到如今,耽搁不得啊,硬着头皮进吧!那时都住平房,我推了推院门,没推开,便大声喊:“吴叔吴婶!”

    喊了几声,里面问“谁呀?”

    我说我是陈家的老三,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吴婶,她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三儿,咋了,出啥事了?”

    我无法回答啊,只有尽量放松了表情,一边问吴叔在家不,一边往屋里走。

    吴叔是矿上的退休工人,见到我和我的同事,脸唰一下白了。因为住区不大,全我在单位工会工作,吴赖子的父亲当时已经退休,见多识广,大早晨工会派人来,还空着手,肯定不是来慰问的,自然就不是好事了。

    我刚叫了一声“吴叔”,他便打断了我的话,颤抖着问我:“是不是出事了?”

    我点点头,还没说话,他又问:“人哩,死没?”

    站在一边吴婶哆嗦了起来,我示意同事靠近两位老人,以防摔倒。

    我强作轻松地笑了笑。

    现在想起来,我还挺佩服自己的,那一刻居然还能笑出来!

    我说:“吴叔你想哪去了,实话说,人在医院呢!矿领导的意思,接你们去看看。”

    吴婶毕竟是个家庭妇女,抹了把眼泪,信了我的话,连声说:“好好好,咱们这会儿就走!”

    吴叔瞪着两只小眼瞅了瞅我。

    按照田主席的嘱咐,这第一关算是过去了,下一步就是赶快哄人上车。反正人已经死了,这个时候是不能催的,你一催,他们就会着急,所以我佯装轻松地说:“那你们收拾一下,天冷多穿点,不着急啊,慢慢来。”

    我们左右夹着老人出门上车,并特意将两位老人分别夹在我们的中间。虽然第二步也完成的比较顺利,可仍然不敢放松,因为职工医院是个岔口,一边是医院,一边是招待所,车辆不进医院而拐去招待所,那时候,一切就会真相大白的。

    果然,当车子没有拐进医院,吴叔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吴婶显然有些懵,她问:“咋不进医院啊?”

    吴叔发出了一声悲怆地,撕心裂肺哭喊:“傻老婆子啊,咱儿子没啦!”

    03

    接人的工作完成,下一环节是安排死者家属见死者最后一面。

    这种工亡事故,全部是由单位负责,程序自然按照单位地安排进行。

    田主席让我跟着他去太平间,为家属和死者见面做最后一次检查——因为工亡事故死者有的会面目全非,遗容修补很重要,而有些医生又很不负责,遗容做不好,家属见了情绪容易崩溃。我们做最后的检查,就是如果发现不行,再同医生进行沟通。

    当时,那个医院的太平间的条件,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一个小院子,院里有一大一小两间平房,小房子是值班室,大平房是放死尸的,共分里外两间,里间有一个大铁柜子,一共三层,每层放三具尸体,而且这个铁柜子就是铁柜子,没有冷冻功能。

    我战战兢兢地跟着田主席到了太平间小院门口,他低声问我害怕不,我心里骂他说屁话,这他妈的能不害怕嘛,可嘴上却很勇敢地回答说:“有啥怕的!”

    田主席嘱咐我,进去后,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大喊大叫,外间床上也可能放着死尸,路过时要轻,来看谁就直接奔谁,不要四下乱瞅,最重要的一点,交流时不要直呼其名。

    田主席敲了敲小院的大门,不一会儿,铁门上的小窗口打开了,透出半张皱巴巴黑乎乎地老脸,问道:“看哪个?”

    田主席说了吴赖子的名字,铁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太平间的是个小老头,面无表情,眼皮都懒得抬,说:“来登记一下。”

    我们跟着他进了他的屋子,屋里很黑很臭,桌子上扔着一些苹果,点心什么的,后来我知道,这些都是亲属祭奠死者时,留下的看上去还不错的祭品。

    我们登记完毕,小老头儿说:“最里面右下角。”说完,便一声不吭地蜷缩到床上的角落里去了。

    院子里,野草肆意生长,除了一条小道,到处是纸灰和烂苹果、空酒瓶、纸灰……这些东西和潮湿的空气夹杂在一起,很呛人,更重要地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带着点腥,有些腐,还有些甜哈哈地味儿,我觉得大概是死尸的味道。

    太平间分里外屋,进了外屋,还好,四张床上是空的。

    可是,那种味道越来越重了。

    我的腿软绵绵地,身子几乎快挨住了田主席的屁股。

    他站在铁皮柜前,嘴里不知道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弯腰拉开了右下角的抽屉……

    04

    “呼啦”一声,抽屉被拉开了一点,田主席“吭哧”了一声,侧了下身子,回头看了一眼躲在身后的我,低声说:“帮忙。”

    可能是抽屉的滑道有些问题,响声很大很刺耳,那是有些牙碜的吱啦声。我本来是想仰着头不看抽屉里的,但那样根本使不上劲。

    我看到了吴赖子。

    根本不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吴赖子的脸上居然什么都没有盖!他头上戴着一顶蓝色的迪卡帽,脸色是白青色的,就像面团捏出来的一般,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颧骨收缩,嘴唇紧抿,看得出来,吴赖子死的很痛苦。

    他田主席用胳膊稍稍往后顶了我一下,我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吴赖子太久了。

    这是很危险的,活人不能死盯着死人看,据说会被勾走魂魄,其实从科学道理上讲,是容易造成心理问题。

    田主席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卫生纸,在死者的胸前沾了沾,那团纸一下沾满了黑红的血渍。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纸揉成一团,开始往进推抽屉,我上前帮忙,感觉推比拉省劲了些。

    田主席低声说了句:“好了”,然后转身往外走。

    进来的时候我在后面,出去的时候我感觉特别害怕,赶紧快步走到了他的前面。

    到了外屋,他咳嗽了一声,示意我站住脚,然后说:“处理的不行,你去找大夫,让他们尽快来,我在这儿等着。”

    后来,田主席告诉我,吴赖子的腹部已经砸烂了,用卫生纸试一下内脏的填充是不是充分。因为家属见到死者后,会扑在他的身上,如果血液渗出过多,沾到家属身上,那就是大问题了。

    我带着医生来到太平间,田主席把问题说明后,医生的意见是,再次填充怕是来不及,而且大夫们也不乐意做这种事,建议田主席找人来换身新衣服。

    田主席对医生说:“还换单衣肯定还会渗出血来,这样,你们去后勤,找个棉袄和一件大号的干部装来。”

    然后他又让我去招待所找两个小伙子过来。

    05

    我带着两个工作人员回到太平间时,棉袄和干部装都已送来,田主席吩咐将抽屉彻底拉出来,将死者抬到到外屋床上,开始重新给他换衣裳。

    有人说,死人的重量翻一倍,果然是真的。

    反正到了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上害怕了,跟着他们把吴赖子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

    解开了衣服,我看到吴赖子的上身完全被绷带缠着,那些绷带不是白色的,完全是绛紫色的。套最后一只袖子的时候,怎么也进不去袖筒,田主席一着急,干脆斜坐在床上,把吴赖子搂坐了起来。

    这时,本来直挺挺的吴赖子脑袋一歪,靠在了田主席的脖颈上,接着,一股酱油色的血污从嘴里涌了出来,淌了田主席一脖子。

    黑血顺着田主席的脖子向下流,瞬间染红了他白色的衬衣……

    吴赖子穿上了棉袄,套上了大号的干部装,又被我们放回了抽屉,这下一时半时血是肯定不会渗透出来了。

    田主席再次端详了一下吴赖子,才放心地对我们说:“回。”

    06

    接下来是安排家属见死者,这一段太过凄惨,白发送黑发,什么状况可想而知。

    另外那名工亡者的家属不在本地,单位的派车一大早便去接家属,到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又是无休止的悲惨啼哭。

    那家的老人没有来,来的是两个不大的孩子和他的妻子。

    我在那一组,所以没有和家属有什么接触,不过我听说,死者妻子在头一天晚上,一会儿撞墙,一会儿摸电线,一会儿摔了杯子割腕,折腾了整整一夜。

    到了晚上,我开始发愁去吴赖子家值班。

    可是当时的我觉得这就是工作不做不行,现在想想真是傻,害怕就和领导说,领导自然会安排别人去,可我偏偏要逞能。

    吴赖子是个光棍,屋子常年不打扫,说实话,就是喝多了吐在地上也靠自己晾干,加上屋子里潮湿,简直是臭气熏天。而且,两间屋子就一个十几瓦的小灯泡,还是吊在房顶上的。耗子在屋子里蹿,猫头鹰在外面的树上叫,还他妈有几只夜猫争锋吃醋的在外边打架。

    我出了一夜的冷汗,等天微微亮,就赶紧离开了他的家。

    07

    这是一次检修后,设备和职工混乘而发生的翻车事故。司机还是我一个不错的哥们儿,他说那天检修完,把坏设备拆下来,准备送到检修车间,检修人员要去食堂,犯了懒,没要车,也上了拉设备的敞篷车。翻车地段属于上坡路,路旁的沟不足两米,当时看到对面来了一辆车,他着急打方向,就拐到沟里去了。

    可事故调查结果上,其他伤者都说,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车。我那位朋友是个老实人,其他的乘车人也都是很好的职工,他们谁说的是对的?

    没有人调查,也没办法调查。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对于单位来讲,更重要地是如何满足死者家属的要求。

    最终结果是:农业户的,全家农转非,解决配偶工作,提供孩子上学的一切费用,一直到毕业,毕业后若无工作,单位需无条件安排接班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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