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心里的味道

母亲心里的味道

母亲老家是山东的，很小的时候就跟随外公和舅舅闯关东来到了东北。

将近70年前，母亲的母亲因为家庭琐事一时想不开，在母亲5岁舅舅2岁那年喝红矾自杀了。红矾就是砒霜，也叫做鹤顶红，但是母亲不知道红矾具体是什么东西，只知道红矾是很厉害的毒药，她对自己母亲的记忆也很模糊，只记得那时候大人们不住的哭，说她和舅舅好可怜，让她穿白色的孝服，磕头，烧纸。

母亲小时候吃了不少苦，到东北以后曾经寄养在母亲的姑母家里，母亲的姑母家也不富裕，孩子又多，所以母亲一直都被当做大人用，别的孩子去学校读书时，母亲要跟着她的姑母像个成年人一样起早贪黑的做农活和家务。

母亲19岁时嫁给父亲，介绍人是母亲的表哥，我叫做三舅，他和父亲是同事，后来得尿毒症去世了。母亲和三舅妈关系一直很好，快80岁的三舅妈身体非常健朗，现在也经常来看望父亲母亲。父亲的兄弟姐妹也很多，勤劳的母亲嫁过来以后继续她吃苦耐劳不言不语的本色，我奶奶很喜欢母亲，母亲就把奶奶当做亲妈一样对待，因为母亲太缺爱了，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叫做妈妈的人，尽管是婆婆妈。不过，奶奶一直都对母亲很好，很疼爱她。在母亲初嫁到父亲家里的时候，奶奶早上会让我的小姑姑跟母亲一起给家里人做早饭，姑姑年纪小贪睡，常常会边做活边打瞌睡，母亲心疼她，让她去睡，可是奶奶不许。母亲就让姑姑到她的房间去补觉，姑姑也一直都跟母亲很亲，就像亲姊妹。母亲每个月会把自己的工资全部都交给奶奶做家用，奶奶会给母亲留下5块钱做零用，即使这5块钱的零用母亲也是全部都花在一家人的菜米油盐上，自己从不舍得花一分。

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母亲先后生下了我们三个女儿，虽然爷爷奶奶非常想抱孙子，但是在母亲做了绝育手术后，奶奶只是狠狠的责骂了父亲，却对母亲很是心疼。母亲后来跟我们讲，奶奶曾经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你还年轻就不能生养了，将来有个三长两短就会受苦。

也许奶奶的担心有些多余，但是在那个年代，因为生个男孩传宗接代的想法非常普遍，男人抛弃不能生育的女人再娶的例子不是没有，所以奶奶的担心自有她的道理。不过，现在父亲母亲早已过了金婚，失智的父亲就像个孩子一样依恋母亲。

父亲母亲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很久，直到二叔结婚，父亲工作变动，父亲和母亲才搬离爷爷奶奶家单过。过去的年代粮食是国家供给制度，家家户户都有个粮本，直到90年代粮食市场完全放开，粮本才取消。姐姐和我出生以后，母亲一直把我们两个人的户口和粮食关系放在爷爷奶奶家，为的是能让爷爷奶奶多吃些大米白面和豆油。后来爷爷奶奶因为和二叔一家处不来，父亲就把他们接来和我们家一起生活。那时，我的三叔还有去世的大姑姑家的表哥、表姐都在我们家，直到这时母亲才把我和姐姐的户口与粮食关系迁回来。

小姑姑家的表妹，老叔家的小妹妹，都是我母亲带大的，后来舅舅家的表弟表妹也送到我们家来上学……父亲母亲两边亲戚家的孩子，母亲几乎都帮忙照看过。母亲说她自己从小没有妈妈，知道那个苦滋味儿，所以她再苦再累再忙也要帮着照顾。记得小姑姑家的大表妹在我们家生活时，也管我母亲叫妈妈，我们叫母亲妈妈时她还会争宠、生气。现在，母亲帮着照顾长大的孩子都和母亲很亲，想来母亲心里一定也很安慰。

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人，我们三个女儿从小就受到母亲的影响，不但善良而且自立。姐姐十几岁时就像母亲一样照顾我和妹妹，担水，做饭，洗衣，姐姐在家里时挨了不少累，吃了不少苦，姐姐结婚后也像母亲一样对待她的公公婆婆和两边的亲戚，甚至我和妹妹的孩子也是姐姐帮着照看长大的。姐姐这边和姐夫那边亲戚家的孩子，姐姐也都是尽力关照，这一点，姐姐完全像我的母亲。姐姐现在退休了，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照顾双亲的责任完全落在了姐姐身上。

母亲非常聪慧，爱听广播看电视新闻，知道好多社会问题还有自己的看法和见解。虽然母亲小时候没机会上学读书，但是后来自己自学了些汉字，能记简单的流水账、人名和电话号码什么的。母亲的记忆力特别好，前几年，家里人和一些生意伙伴的电话号码，母亲几乎张嘴就能说出来。

现在，母亲还在继续学习认字写字，给她买了很多有很大字的彩色绘本，母亲已经能给在单元门口乱停，挡住父亲轮椅通行的车写留言条了，母亲的目标是发文字微信和写东西。

因为老家是山东，所以母亲对煎饼和大葱情有独钟。

小时候家里的房前屋后都有个小菜园，父亲每年必定会给母亲留出一小块儿空地，或种或栽的一定是葱，为了这点儿种葱的空地，母亲和父亲之间还爆发过一次激烈的争吵，直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从那以后，父亲每年都会在春天开始种菜的时候征求一下母亲的意见：留这块儿地方给你栽葱够不？每当这时候，母亲都会露出羞怯又喜悦的眼神回复父亲：够了够了。

母亲不喜肉食，但是喜欢生吃绿绿翠翠的大葱，还喜欢生吃嫩嫩的萝卜缨，叶片毛毛的，味道微辣，我们都吃不来。偶尔母亲也会用嫩韭菜卷煎饼吃，现在父亲的牙口不好，母亲会把葱和韭菜切碎卷给父亲吃，母亲以为好吃的东西也会让我们尝试，可是我们大都不喜欢也吃不上口。

母亲原来自己经营着一家养鸡场，有时到她这里做生意的人会给母亲带来煎饼，如果适合母亲的口味，她就会让人家下次来的时候买好多好多，分给我们几个带回家，母亲鉴别煎饼的技术真的是一流，几乎从没让我们失望过。母亲去年年底才算彻底退休搬到楼房里住，我常在晚上下班后去母亲那里蹭饭。

前几天的晚饭时，母亲把几颗绿绿嫩嫩的韭菜放在盘子里，让我用它卷姐姐烙的单饼吃，母亲说楼下超市的煎饼不合口。母亲又絮絮的对我说：煎饼卷嫩萝卜缨才好吃，那种辣辣的味道直冲鼻子。

我想，要尽快寻个有卖好吃煎饼的地方。

其实那煎饼，那葱，那萝卜缨，那韭菜，不仅是年迈母亲心里念念不忘的味道，也是母亲心里深深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