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未停,又在院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我听见母亲的录音机里,太极拳的配乐,我能想象到热馍夹肉片的香味,我看到厨房烟囱袅袅的烟,我看到橘黄色的灯光给父亲的胡渣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芒。
——卜小匪《有关会计的家族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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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夏,阳光很好,母亲给我穿上塑料的凉鞋,将姐姐的运动裤给我改成了短裤,合欢树叶将暑气揉碎,在缝隙里透出盛夏的味道。
记得我读小学,暑假开始的很早,父亲带我去他的办公室玩耍。当时厂子还在运作,厂区有很多的草地,有麻雀小鸟在花园的台阶上停留,父亲的同事们在车间门口的水泥地纳凉,会给我打招呼,会摸我的锅盖头。
走廊的窗台上放着几棵普通的花草,勤快的门房叔叔给楼道撒了水,绿色的墙裙上有我偷偷默写的《静夜思》。父亲的办公室很凉快,对面是出纳阿姨。父亲一手拨弄算盘,算好的数字记录到账本上。父亲用自己的罐头杯子给我凉了水,我偷了冰糖丢进去一大块。
实在无聊,父亲给我找了作废的账页,让我自己叠飞机,叠四个子玩,账页纸质结实,叠出来的四个子厚实有分量,跟家属院的伙伴们摔起来比赛,我总是能赢一大堆回去。母亲给我找了个纸箱子,存放我的战利品。
在父亲的柜子里翻出来一个木盒,里面是各是的会计科目印章,我在白纸上一个一个盖,逐个的读出来,“应收账款”“折旧”······出纳阿姨夸我说这又是一个好会计。印章长长方方,适合当积木,我摆了长城和房子,父亲说,看来会计是做不好了,以后去修房子还行。
彼时,我的姐姐还是个一头短发唆着冰棍的丫头,大嫂应该在高三奋战,姐夫还是个扛着鱼竿丢鱼的少年。
2000年冬天,大雪在院子里厚厚地落了一层,父母亲起早,给迷迷糊糊的我穿好棉衣棉裤。母亲将院子里的雪扫出来,院子里练了一套太极拳,厨房里馍刚入蒸笼,悠悠地散着麦子的香气。父亲将炕上的被褥卷起,放上炕桌,开墙角的灯。
炕烧得暖烘烘,烫屁股,我依然犯困,父亲出了题目,和我面对面坐着,两把算盘,开始教学, 一下五去四 一去九进一,我总是算错,父亲温和,督促我算完,跟母亲一起吃馍,喝茶。
窗外雪未停,又在院子里落了薄薄的一层,我听见母亲的录音机里,太极拳的配乐,我能想象到热馍夹肉片的香味,我看到厨房烟囱袅袅的烟,我看到橘黄色的灯光给父亲的胡渣镀上一层温暖的光。
2007年夏天,我去兰州读高中,从小一直跟着父母生活,刚开始去学校,给父母打电话都会哭鼻子。母亲总是说吃饱,没钱了就给家里说,让你爸打给你。
父亲说,你想吃啥就去吃啥,但是钱别乱花,记好账,寒假了回来报账,我核账。
那一年高考,我考得很差,母亲很生气,父亲却安慰母亲,你看,至少云云是考上了,二本也挺好,总比没考上好。
父母亲从未来过我读书的高中,只到很久以后,我和父母亲路过学校,父亲给母亲说,你看这个楼就是云云读书的教室,上面就是他们的宿舍。
彼时,大嫂已经在银行里做会计,姐姐姐夫拿到了注册会计师,但姐姐有含糊的会计问题还是会跟父亲打电话请教。
2010年的春天,大学七楼的教室天高云淡,我的大学会计老师也是我大嫂的老师,她上课的时候跟我一样,喜欢看窗外的景色,只是我是在看对面楼顶晒衣服的姑娘,老师是不想看到讨厌的我们。
后来我要了对面楼顶晾衣服的姑娘的手机号,经常刷飞信给她;后来老师让我们全部站起来,给全班85%的孩子给了平时成绩为0分;后来,姑娘在临夏结婚我还去参加婚礼,后来,老师把我们补考又挂掉,以至于毕业典礼前我们还在复习会计。
于是,那个姑娘成了我大学里比较美好的回忆;于是,会计是我大学唯一挂的课成了我大学更美好的回忆。
每学年回家找父亲报销费用,核对账目的时候,我都会附上我的成绩单,是希望父母亲给我授信的时候,额度可以提升一下。
假如我将会计挂科的消息给父亲知晓,父亲会不会直接对我压缩退出,取消授信。我用美图秀秀轻轻地将成绩单上的58,改成88。父亲带着老花镜看我成绩单时表示出微微欣慰,“没想到你会计考得还行,早知道让你读会计专业。”
彼时,大哥与我会计专业的校友师姐结婚有了第一个宝宝,学电算会计的姐姐和同班同学结婚,和结婚证一起发彩信过来的,还有两个人的注会证书。
2017年,西北的夏天不似南方的潮湿。我回到兰州工作,又开始学习会计,分析财务报表等。
只是我父亲做了一辈子账,而我现在的主要工作就是分析这些账目,查出这些账目的真实性,剔除水分。
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纽带再牵引着我,让我在迷茫颠沛的时日里,最终回归到资产负债表中。
我现在面对着一份财务报表,虽然依旧是茫然的,却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因为这些报表曾经是我的玩具,我的伙伴,我家里的一部分;是父亲带着老花镜在台灯前一笔一划填写的数字,是父亲红字冲销的账目,是父亲拿胶水粘贴好的凭证。
我需要认真核查每个数字,因为我知道父亲这种会计老炮的功力,就像是跟父亲面对面坐着,比赛一把“凤凰展尾”的算盘,抑或是父亲给我让掉一军一马一炮的一局象棋。
像故事的结尾,父亲哈哈大笑,夸一句“娃,还不错啊!”
有许多专业的问题想回家请教父亲,父亲看着我只是笑,嘴唇轻启,就是听不清楚回答,我拿出面包去讨好父亲,父亲慢慢品尝,却还是不给我讲授其中玄妙。我知道,我与“老谋深算”的父亲的“对抗”才刚刚开始。
幸好,有许多师父帮我,除了单位里的师父,我姐总是在微信里给我转发很多会计的基础知识,让我有的放矢;我的老友秀玲是父亲的关门弟子,给了我很多会计书籍,讲了很多心得,她说这是以前叔叔给她讲的经验,没想到又被儿子学走了。
父亲的书桌前,贴着一张A4打印的文章,以前觉得父亲还很文艺,后来自己接触了会计,才发现是父亲读懂了人生的账目。
人是固定资产
年龄是累计折旧
爱情是无形资产
缘分是营业外收入
旧情难忘是递延资产
家庭是负债
爱人是应付帐款
孩子是其他应付款
情人是营业外支出
而眼泪,是所有者权益……
生活是持续经营
暗恋是收不回的呆帐
思念是日记帐
结婚是合并报表
回忆是财务分析
利润应是眼角的皱纹
是雪白的发丝。
是掉光了牙的笑容
是儿女承欢膝下,
是老两口手牵手步履蹒跚的在夕阳下散步…………
父亲说,人这一辈子,也就是一本账,要好好生活,好好经营,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娃娃们好了,才是最大的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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