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故乡的老父亲,没有等我有一个空闲长假,就突然生病住院了。
得知这个措手不及的消息时,我正在下班路上走着,不想把焦灼的心情,加压在疲惫的脚步上,拖沓进屋。
我停伫在小区楼底下一株老茶树旁,收敛一些慌张难过。然风不止,吹得硬硕的树叶沙沙作响,高处的镰月与低处的路灯,清辉交织,明晰照见一朵繁复叠瓣的红茶花,在一簇鬲色花苞的围拥下,阒然开了。
长久地赶路,使我疏忽了看花。
空气里有阵阵花香扑面,似乎在隐隐预兆父亲的病,会有所好转。
“凡事朝好的方向想,事情就能往好的层面发展”。
父亲传递给我的乐观意念,抵御过很多本该发生的悲伤。
只是期待愿景到来的过程,心中难免忐忑,实在是没有办法缓解我此刻的不安,顺手拈起那朵绽放的茶花,细数花瓣,一遍遍循环默念“好”与“不好”,抓阄式占卜,来预测父亲病得轻或重。我数完“好”,刻意忽略不计最后那一小瓣。
次日清晨,我将工作及小家烦琐暂放一边,在充满离别与相聚的高铁站,独自北上奔向父亲。
坐在疾驰的列车中间车厢,心挂两头,茫然无措望向车窗,窗外倒退的高楼树木山峦,如一台旧影映机里的往事景象,在我脑海不断倒带回播。
记得父亲在老家房子前坪后院,种了很多从外地带来的奇花。
我们几姊妹都以为,那些经过了长途跋涉的蔫苗儿,不会活得茂盛。哪知在父亲的精心培育下,竟开出了好多喷香的花朵:幽静的水仙花、丰满的栀子花、淡雅的茉莉花、细碎的橘子花,这些无色的白花,应着季候香飘满室。
印象最深的是七彩的凤仙花,父亲叫它“指甲花”。
父亲给我买了一双带点坡跟的绿色凉鞋,幼时的我,总是分不清左右脚,常反穿鞋摔跤。
父亲捣碎紫红色的指甲花瓣,汁液涂抹在我的右脚指甲上,在右鞋扣带上系一根紫红绳,系成一个蝴蝶结状,我就像一只轻稳的蝴蝶,徜徉在老家房子院坪那片花海……
车窗外阳光明亮起来,列车调慢了速度,广播提醒将要抵达西安中转站。
我回过神站起拿好行李,低头掏出手机看时间,看到大姐在我上车时发来的微信:“父亲病愈,昨天出院了。”
体贴的父亲,进院时再三叮嘱身边的哥姐,千万不要将他生病的消息,告诉远嫁的幺女。
父亲知道我的孩子正上大学,知道我不忙就有经济压力。不知是愧疚自己无能,还是感激上苍有情,不爱哭的我,站在人潮汹涌的地铁口,眼泪汹涌。
又一次,我迷失了方向,坐过地铁站了。父亲怕我打退堂鼓,连忙接过大姐手机,笑呵呵地安慰我:“就当是一趟远程春游吧,回来看花,家门前的油菜花、紫云英花,开得正旺呢!”
我曾在这座城市租房,陪儿读书三载。密集的楼舍,同样规格的门窗,我单独出门买个菜,打倒就拿着自己手里的钥匙,去开别人家的门。
父亲教我寻花识路,当即从老家托人送来一盆他亲自栽种的玫瑰。
儿子把玫瑰花盆端上窗台,我远远仰望到那朵醒目红花,循着花香,再也没有走错。
午后的风中携着浓浓的春暖,父亲撕掉旧年嫁接橘树时、包裹在树杈处的防寒薄膜,油亮的嫩橘叶肆意摇摆,扇拂着灵巧的橘子花香四溢。
邻边还是有别的树叶花瓣飘落,父亲轻声说了句“叶落归根。”仿佛一语道出花木宿命。
如果叶的枯坠与花的凋零,一定要来,那么,请你来得迟一点,再迟一点。我想久久地、久久地,循着花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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