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白衣也少年

作者: 零琋 | 来源:发表于2017-07-24 21:27 被阅读106次

    再次遇见一个人,要花费多久的时间呢?也许要很多年吧。

    那一次的遇见,到底经历过数十年漫长的光阴。

    初夏的某个午后,梁溯又一次遇见了孟洄。

    虽然他没有抬头,但梁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还是着一袭素白衣衫,细致温和,却早已不是年少时模样。

    低头写生的他终于还是在某一刻,注意到了岸边驻足停留的她。

    阿溯。

    她似乎看见他张了张嘴,唤出了她的名字。

    孟洄收起了画板画架,走到了她身边。

    去我的茶馆坐坐吧,就在后面。

    他没等梁溯说什么,就自己先走了。梁溯沉默了些许,还是跟了上去。

    似乎有很多年了呢。

    身形颀长瘦削,有着温润眉眼的少年着白衣,在那棵已经生长了许多年的悬铃木树荫下,靠着粗壮斑驳的树干,轻叩着悬铃木的外壳,头顶上古旧斑驳的铃铛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曳……

    这个场景在之后的很多年里,梁溯午夜梦回时浮浮沉沉过多次。

    那时的梁溯,亦是长发及腰,翩翩身姿,纤细从容的少女,抱着几本厚重的书,一袭薄柔蓝紫色长裙,软如碧烟,沉似星空打底的黯色,在倾城的秋日里哀伤而伶仃地行走,荒凉曾纠缠上她的裙角,却从未阻拦她的脚步。

    他们在初秋相遇,在深冬相爱。

    孟洄捉住她翩飞的深灰色围巾,低头给她抚平,却在她沉默发呆,神游天外的时候,浅浅地拥住她。

    阿溯,你可知,你是我默然的欢喜。

    孟洄贴近她的耳边,呢喃着挣扎了许久的话语。

    我知道。

    那我们在一起吧。

    好。

    梁溯知道,却是顺其自然。

    她从来都不是,主动的人。

    她斜倚在他的膝上,微侧着脸,沉静地翻着手中的书页,柔软而纤细的发丝偶尔会飞扬起来,拂过孟洄裸露在外的手腕,有时亦会和他衬衫上的扣子纠纠缠缠,难以分开。

    孟洄,我刚刚读到安妮宝贝的一段话。

    什么,读来我听听。

    因为爱他,所以离开他。我喜欢这句话。有些感情如此直接和残酷。容不下任何迂回曲折的温暖。带着温暖的心情离开,远比苍白的真相要好,纯粹的东西死得太快了。

    那,我们会怎么样呢?

    梁溯微微扬起头,问孟洄。

    我们,会有以后的。

    孟洄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下巴轻轻地搁置在梁溯柔软的发顶之上,抚摸着她的三千青丝,低垂着眼眸,遮下眼眸深处不安分的慌张和不确认,坚定地回答她。

    梁溯完美地错过了孟洄眼底的惊涛骇浪,沉溺在他温润宽厚的声音中,以一个醉人之态,不忍苏醒。

    她在此后漫长的人生中,再也没有如此刻这般虔诚地信仰过爱情。

    然而待那一日,终是辗转零落成灰碾作尘。

    他们结伴走在回家的路上,说是结伴,却各自自成各自的空间。

    我们到此为止吧,梁溯。

    走到那条街巷尽头的路灯下的时候,孟洄忍不住开了口,虽然他也是踌躇犹豫了好久,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好。

    梁溯却是爽快之极地答应了,像是如释重负。

    我,我可以再抱一抱你吗?

    孟洄隐忍而痛苦地拥住了她,那是他唯一一次那么用力,似乎是想要将这次拥抱镌刻进灵魂深处。

    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梁溯都觉得肩胛骨隐隐发疼了。

    梁溯转过身,感觉一股淡淡的哀伤穿透了心肺,寂寞的冰凉的风,穿膛而过。

    终于还是,又回到了,还没有遇见他时的模样。

    那尽头的路灯闪了很久,眨呀眨地终于“嗤啦”一声,陷入了暗色之中。

    孟洄还站在路灯下,在那一片暗色里望着梁溯离开的背影,依然消瘦单薄,落寞而决绝。

    你浅浅地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黑色屋檐下,春日破冰而出的孑立花骨朵,茕茕而绝美。

    孟洄,你说那星辰还会燃烧多久?

    也许会天长地久吧,阿溯。

    然而,到底是没能天长地久,就在燃尽生命的此刻,蓦然陨落。

    总有什么是我们无法抗拒的,哪怕是冬日盛开的花,春天凋零的叶。

    它想啊,就想了。

    梁溯,就是这里了。

    孟洄推开那一扇木质的玄色大门,门上的铃铛空空荡荡地响了几声。店里三三两两的人,都是相熟的客人,只有一个店员。梁溯看着孟洄和他们打招呼,便自己寻了一处人少的雅座,静静地坐了下来。

    孟洄则取了一套他珍藏的茶具回来。

    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沸水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中……孟洄的动作熟悉自然,最后把青瓷杯放到了梁溯面前。

    梁溯问了一句。

    天目青顶?

    是。

    孟洄,你还记得我们学过的西晋左思的某句诗吗?

    心为茶荈剧,吹嘘成对鼎。

    孟洄几乎没有什么思考地脱口而出。梁溯低垂的精致眉眼氤氲在茶汤升腾的热气里,似乎还是多年前模样。

    你……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先生要来接我回家了,今天就不和你叙旧了,以后再见吧。

    梁溯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了清澈见底的双眸,那些翻涌的思绪早已如旧海的陈潮,匆匆退去。却到底还是给孟洄捕捉到了些许。

    梁溯站起身来,给了他一个离别的浅浅拥抱。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袅袅娜娜地离开了,凝贞雅素的旗袍倒也极配她。

    阿溯,再见。

    再也不见。

    这清白素夜,寒凉沉静如死水,到底是,再也无关了。

    年少的我们曾以为,相爱的人可以永远在一起。

    然而我们适合相爱,却不合适在一起。

    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依然相爱,也没有在一起。

    我曾以为你我是远离了世俗喧嚣的故事,然而却终究落了俗套。

    如今我们已天各一方,生活得像周围人一样。

    我用十年来学会遗忘,丢掉那些曾赋深情的过往。

    我却还是不能说笑般谈起你,虽然已时隔多年。

    你身边也有了另一个你温柔对待,也值得你温柔对待的人吧。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多少恍惚的时候,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你还是会时不时,来到我的梦里,安放那些曾经的爱恋。

    在那些浮浮沉沉的黑夜里,我试图擎一朵月光,以一个怎样荒凉的手势。

    我还是,没能力学会遗忘,即使倾尽一生的时光。

            —摘自孟洄博客《假如爱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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