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不久燕子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在这个结婚请酒都用微信通知的时代，她居然给我打电话，我想一定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她寒暄了几句之后开始变得吞吞吐吐，我打断了她：“把我当朋友就直说，发生什么事了？”她这才向我道出了这通电话的来意。
“悦兮，你读的书多，认识的人也多，武汉的医院有没有熟人？我想花钱在医院买个护士工作。我现在待的母婴会所工资少，待遇差，事情多，每个月只有一天休息，请个假还要扣钱，我不想干了。我真后悔没有好好读书，如果当初多学一点知识，现在就能少说一句求人的话。”
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我听着她在电话那头倾诉，几度哽咽。我知道她给我打电话之前肯定已经打了很多求人的电话，但我并没有马上答应她，因为我的朋友不是当老师的，就是做外贸的，几乎没有医疗行业的。好像有个大学同学的老公是外科医生，但我跟她毕业后就没有再联系。
我极力安抚她激动的情绪，鼓励她相信自己，先试着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但我也承诺她，问问身边的朋友，如果能帮上忙，我肯定帮。
后来老公回来了，我跟他讲了这件事。“我非常不能理解，燕子怎么会想到要花钱去买个工作，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去考呢？”老公看着我，非常认真的说：“她跟你不一样，你可以凭借自己的学历和能力去找，去考，而她想要进正规一点的医院，只能靠买，还不一定买的到。”
02
燕子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只要有人欺负我她都会站出来给我撑腰，她就是我儿时的靠山。我们一起从幼儿园念到初中，初中毕业后她就去读了卫校。我那时极力阻止她，因为她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我们说好要一起读高中，考大学，而她却半路放弃了。
她说：“悦兮，我不喜欢读书，读再多的书最后都要出去赚钱，我不想浪费时间了，我想早点出去赚钱。”
读高中的时候她去学校看过我几次，每次都给我带很多好吃的。有一次她带了一个男生，她毫不遮掩的告诉我，那是她的男朋友，他们俩准备一起去深圳打工。那是她最后一次来看我。
后来我们的联系慢慢少了，在偶尔的微信聊天中我得知她去深圳后找了一家母婴会所，专门给宝宝洗澡，每个月底薪三千，每洗一个小宝宝就有十块钱的提成。几年后，她准备结婚，回到了武汉，还是在母婴会所工作，依然给宝宝洗澡。
现在的这份工作她已经做了三年多了，熟客很多，她每天可以洗二十个宝宝，提成比以前多一些。由于这几年月子中心、母婴会所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老板变得越来越苛刻了，每天非要等到晚上十一点才关店，下班前还要把所有的卫生做好。燕子回到家已是凌晨，有时候困得不行，回家倒头就睡。
燕子最近一直睡不好，上班经常打哈欠，老板说了她好几次。给宝宝洗澡的时候她实在困得受不了了，想着快点洗完去眯一会儿，一着急竟然忘了给宝宝穿尿不湿。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失误，穿上就是了，谁知尿不湿还没穿上宝宝就拉了粑粑，衣服裤子都弄脏了。宝妈又没有带备用的衣服，很是生气，二话不说就把燕子一顿骂。
幸亏老板住的近，家里还留着女儿小时候的衣服，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让宝妈平息怒火。等所有人都走了，老板把燕子狠狠训斥了一顿，还说今天出现这么大的失误，要不是她及时处理，不知道要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为了惩罚她，要扣掉她半个月的工资。
燕子一下子懵掉了，每个月辛辛苦苦累死累活也就那么点钱，房租、水电气扣去就只剩下生活费了。现在要扣掉她半个月工资，就意味着她下个月要吃土度日。那一刻，燕子下定决心换一份稳定的工作，不管花多大的代价。
燕子只有中专学历，读书时也没考啥证书，一般医院的招聘要求她都达不到。她听别人说可以花钱在医院买个护士的工作，于是她萌生了这样的念头。她跟家里借了几万块钱，在四处求人未果后，她拨通了我的电话。
02
我出生于湖北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祖上都是农民，爸妈想让我走出农村，改变命运，一直勤勤恳恳省吃俭用，田里的庄稼卖了钱都用来供我读书了。村里人都说我爸妈傻，家里穷的叮当响还要坚持供女儿读书。
十年前的五月底，高考前最后一次放月假回家，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早已准备好的饭菜端出来，而是凝重的对我说：“悦兮，你跟我去个地方。”
我跟着妈妈来到了我们家的农田，妈妈指着那一片绿油油的禾苗：“悦兮，这就是你明年上大学的学费，还没有插完，你跟我一起去把最后一点秧苗插完吧。”
我脱了鞋卷起裤腿就下田了，春末的中午有一点热，太阳把秧苗都烤蔫了。剩余的面积并不大，我和妈妈并排插。妈妈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插到头了。我插得很慢，妈妈并没有催促我，而是把我插漏的地方补上。她说我留的空太大了，少长一颗苗就少收几十粒谷。
我穿着短袖，一弯腰背就露在了外面，太阳晒的生疼。我戴着爸爸的草帽，有点大，弥漫着浓浓的汗味。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鼻子流到下巴最后滴到水里溅起水花，前胸和后背早已湿漉漉。一阵风吹来，还有一丝凉意。
等我插完了，她一边给我擦汗，一边语重心长的对我说：“悦兮，妈妈只是想让你体验一下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滋味，我们没有选择，只能在家种田。但你不同，你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妈妈希望你多读书，好好读书，以后能有更多的选择，见识更广阔的世界，拥有更丰富的人生。”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小学还未毕业的农村妇女对我的人生指导。村里跟我一般大的孩子大多读到初中就辍学了，读完高中的寥寥无几，有的出去打工，有的在家帮爸妈种田，还有的跟燕子一样去上了职校，我是唯一一个读到硕士研究生毕业的人。
03
硕士研究生毕业以后我以笔试第一，面试第一的成绩考取了市里的公务员，这个消息很快在我们村传开了。我好像成了村里的焦点人物，邻里街坊三姑六婆都对我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心。和其他过了25岁还没结婚的农村女孩相比，我被问的最多的不是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结婚，而是每个月赚多少钱。
每每有人问起，我也从不遮掩，我都会如实告诉他们：我的工资很少，一个月就三千多块钱。可能所有问这个问题的人内心都期望听到一个大一点的数字，八千或者一万或许比较接近他们的心理预期。一旦听到这个大相径庭的答案，大家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开始把我跟村里的其他同龄人对比。
“阿辉就读了一个初中，现在在厂里做衣服，一个月五千块钱；阿明高中没读完就辍学了，现在跟着他爸一起做门窗生意，父子俩一年赚十多万；玲玲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听说现在在搞美容，一个月也有万把块了。。。。。。你一个硕士研究生，一个月才三千多块钱，读了那么多书有啥用啊，还不如他们没读书的。”
黄山谷说过一句话“人不读书，则尘俗生其间，照镜则面目可憎，对人则语言无味。”我觉得十分有道理，所以我从不和他们争论。
我的工资确实不高，但我每天只用工作七个小时，几乎很少加班。单位给我买了五险一金，我所有的医疗花费都可以报销。只要我不出现严重过失，我一辈子都不会失业。就算我退休了，还可以领退休金。所有的节假日我都不用上班，我有充足的个人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些他们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可能也不会理解，他们唯一关心的是：我一个硕士研究生，一个月只有三千多块钱。
经常有人说，女孩子上那么久的学、读那么多的书，最终还不是要回到一座平凡的城市，做一份平常的工作，嫁作人妇，洗衣煮饭，相夫教子，归于平淡，何苦折腾？
我坚持读书不是为了赚很多钱、跟别人比成就或是成就一份大业，而是拥有选择的权利，能够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就算我最终跌入繁琐，洗尽铅华，同样的工作，却有不一样的心境，同样的家庭，却有不一样的情调，同样的后代，却有不一样的素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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