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允许，就擅自喜欢你
等了你好多年，你都不曾出现。
［一］
仲夏，熹微的晨光浅浅从云层漏下，刚睡醒的知了温言唱着缠绵给夏天，漳水的上空缭绕着一圈圈空濛的水汽，似在遮掩着随处而飘的暧昧。
千落不断撩拨着泛青的湖水，一圈圈层络分明的涟漪似乎触动到女生的心事，让千落愣愣出神。
“哎，小心!”
“不要总是对着水发呆，一不留神会掉下去。”
男生向千落露出笑容，梨窝浅浅，独一双澄澈明溪般的眸子似不谙世事，如星点般明亮。
似乎年龄很小，千落懒得搭理，一味拨着沁凉的水。
男生也不再说话。许是清晨，漳水河上人很少，比如这诺大的船上，却只有千落和这个男生。
沉默被摇晃的船打破，一瞬间千落脑海中只闪过一句话：这个小屁孩是不是成心咒她?
索性她被眼疾手快的男生拉了上来，才得以万幸。
“嘿，我早就说过了。是你不听。”
“你难道不知道李白是怎么死的么?”
男生眼中闪过促狭，玩味笑着，又小心地用袖口擦拭着相机上残留的水渍，一脸心痛。
“可惜了我的相机，白白遭受这水灾。”
“我没说让你拉我。怨我了?”千落投给男生一个白眼，语气淡漠。
“哎，你这人，是不是更年期提前到了，怎么句句带刺啊?”男生开玩笑般咧嘴笑开，却在看到女生失落的神色时，突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是啊，我可能真的更年期提前了，转眼青春就没了。”
千落有些自嘲地呢喃着，往事如风，突然散进了她长满杂草荒芜的内心，一幕幕如电影片段般放过，让她久久不能走出这七年的囹圄。
［二］
千落一直认为，自己一定是上帝的宠儿，爱情才会那么美满又幸福。
她认识慕川已经七年了，从校服到婚纱，从高中到大学直到工作，她惹来了许多女生羡慕的眼神，而千落也享受着这些羡慕，她走过那些女孩身旁，高傲的扬起头，从不觉得炫耀幸福是一件可耻的事情。
毕竟不是谁的感情都能维持这么长久，都说七年之痒，感情一定会破裂。千落侥幸逃过了这个魔咒，他们仍旧如斯，不但感情没有变浅，反而变得更加珍惜与对方在一起的时光。
结婚证上两个人灿烂的笑容直达千落的内心，仿若置身在一片草原，她想象着，勾绘着与慕川美好的未来。
清楚记得慕川轻轻在她耳边呢喃，“落落，七年了，我终于可以许你一个未来了。”
“嫁给我，我的姑娘，好吗?”
慕川将一枚钻戒缓缓戴在她的无名指上，一脸宠溺地拥抱着她，彼时，千落可以清晰感受到男人铿锵有力的心跳，熟悉的温暖自心底蔓延，她抱紧了慕川，这是她深爱的男人。
爱情长跑了七年，如今，终于可以托付终身了，她怎会不感到欣喜若狂呢?
但千落无论无何不会想到的是，这一幕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而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就像珍藏了十几年的玩物一样，有一天它突然消失不见，你只会疼痛难耐，仿若毒瘾上身，万蚁噬心般难受。
这仅仅只是因为习惯了，因为习惯，所以不适。
穆川在饰品店的门口，忘情地与一个女人深吻，路边有人拍照，也有人欢呼，印象中的慕川从来都是一个温柔、低调的男人，怎会在路边如此不顾一切，放纵自我?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上帝还是捉弄了她。她不会想到原来慕川有这样的失态的时候，也不会想到原来慕川喜欢性情狂热的女人，而她大多数都只是沉默，性情冷淡，给不了慕川想要的热情。
可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了吗?
“为什么?”千落直直盯着慕川，好似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
“千落，你真的爱过我么?”
“你不相信我?”
“七年了，你还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我以为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你面对我的时候有情绪的起伏，可以打我骂我。可你从来没有过，有时候我故意冷落你，如果不是我找你说话，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和我冷战下去?”
“你始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吃醋也不嫉妒我看不懂你心底想的什么，我也猜不透你到底想要什么，七年我们没有吵过一次架，你觉得正常的情侣会像我们这样么?”
“你什么时候才能将真正的你展现给我?我想你或许从来都没有爱上过我，也没有深切地了解过我。”
“我是真的爱你，可我真的不敢想象，和你结了婚，你是不是还是这样云淡风轻?”
“所以，你就做了那样的事?”
千落轻轻问着，七年的感情与这些话比起来不堪一击，记忆的碎片凭空消散。
慕川眼眸深处隐藏着痛苦，压抑许久的感情一吐为快，道歉似乎不再中用，他点燃一根香烟，站在窗边望着霓虹斑斓的夜景，久久没有说话。
暖湿的夜风溜进了千落破碎不堪的心脏，只觉自己手脚冰凉，回味过去，似乎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仿若失去了灵魂的玩偶，只知道顺着日子过下去。
可莫大的悲伤还是不断席卷而来，这七年，她将一切都给了慕川，她的心，灵魂，身体，以及所有经历都耗费在他的身上了。如今他却说自己不够爱他。
千落捂脸哭泣，汩汩咸咸的水从指缝中流出，仿佛要把这些年所有的感情都释放一般。
［三］
夜色如水，邺城的夜晚总是吹着温润的风，撩拨地人心痒痒。
千落趴在路边的小摊上失声痛哭，与自己说好不再想过去的事情，来到新的城市过新的生活，遇见新的人群。
却似乎忘了，虽是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景，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影像总是能在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不经意间便让人忍不住崩溃，控制不住般去想念从前。
她始终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唷，这不是那个更年期?”
“眼线都晕了，马上就成大熊猫了，快别哭了。”
男生打趣着说着，却不忘对着千落就是一通抓拍，他拿过纸巾胡乱在千落脸上擦着，妆容更花了。
“你是不是有病?怎么总是跟着我。”
千落没察觉到自己慢慢开始显露了真性情，也没有察觉到此刻男生眼中星光璀璨。
“还不是怕邺城多出一桩自杀案。”
男生嘀咕道，之前无意间看到千落的双脚踩着款式不一的高跟鞋，因为好奇这个怪气的女人要去哪，或者是说同情心泛滥怕她想不开于是跟了过来。
一路上，千落又是哭又是笑，跟一个女疯子一样，男生不想再去管她，可是千落那一瞬失落的神色，让他的心上着实是扎了一下。
那又像孩子般不顾众人的目光，在街头失声大哭，像是淤积了许久的悲痛喷薄而出，男生竟起了一丝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许是在陌生的城市，孤独的男女，总是免不了会惺惺相惜，会肆意地向互相吐露着各自的心事，或许是因为深深地知道没有什么结果，只是各自人生中的一程旅途罢了，最终都会彼此从对方的世界里离开，所以会不注重分寸，肆意且妄为。
［四］
在邺城这几个月，因为遇见了许邵宇，千落也慢慢开始释然，那些过往仿若邺城清晨的雾气，待清风拂过，便会烟消云散。
许是因为许邵宇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幼稚嘴贫，反而显露更多是成熟与稳重，他是一个孤儿，爱好摄影，靠着在网上写文章赚点零碎的小费，靠着不停地换兼职，只是为了买单反去旅游。
这几年他已经走过很多城市，见过不同的风俗人情，早已经练就那一份人情练达，只是他的眼睛似没有被风尘染尽，反而更加明亮与透彻。
这是千落不能去比的，也是千落没有的，活了26年，她甚至还没有一个小屁孩懂得去调整自己的心情，看透的更多。
不明的情愫开始缓缓在二人之间滋生，似乎是各自都心中有数那般，谁都没有说破，也都没有明显表明过心意，一切都是自然而成。
直到跨年那天晚上，许邵宇紧握着她的手，指尖温柔缠绕，他说，“千落，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能让我喜欢你一次么?”
许邵宇澄澈的湖水里，装满了深情与温柔，成千上百颗星点都缠上了暧昧的情愫。
他没有说爱，却让千落被这一瞬的温柔吓到，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只剩下周遭的嘈杂喧嚣，男生似乎有些失落，忽抬眸一笑，“如果你还放不下那个人，就算了吧。”
“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向暗恋的女孩表露着心迹，有些羞涩还掺杂着一丝希冀。
千落忽然想起好多年前，慕川也是像他这样小心翼翼吐露着心事，只是那时，慕川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自在，而此刻在许邵宇的眸子里，是无数星点。
竟狠不下心拒绝，莞尔，“不，我们在一起吧。”
［五］
“你不会是后悔了吧?”
“还是你是为了不想让我伤心，所以才答应的?”
天还未亮，远方仍旧是起伏的焰火，照进窗子里迷离扑朔，许邵宇将千落的手又握紧了些，他害怕女生只是心血来潮，下一秒或者是天亮之后便会忘记昨日说过的话，然后不久就没了踪影。
就像把他送进孤儿院的母亲一样，留下一句举足轻重的等她来接，结果一等就是21年。
许邵宇不是没有谈过恋爱，而是本身对于摄影的热爱远超过了对女友的关心，于是身旁的女孩林林总总，来来去去，许邵宇也不甚在意。
只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杞人忧天般患失患得，害怕自己与千落的感情，敌不过千落以前长久的爱情。
千落笑笑与许邵宇十指相扣着相拥而睡。
“不是，是因为真的喜欢才答应的。”
“千落。”
“嗯?”
“能不能再等我几年?我没有稳定的工作，但我会保证几年后我一定会有所成就，我会是一个出色的摄影师。”
“我会带你去海吃海喝，看遍这青山绿水，走遍这各色风土...”
越说男生的眼睛越亮，曾经，慕川也是这么说的，当时她记得她也是怀着满心期待去想象这些事情，只是如今再也无法像当年怀着期望了。
千落只是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她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年龄与岁月不会再给她机会，因为爱情而丢失的青春被埋葬在过去。
千落心中一片平静，对于感情，变得不再那么满怀期待，甚至有些害怕触碰。
她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刀枪不入，身体上的疲倦与心口的伤疤让她无精力再去经营爱情。
只是许邵宇单纯好似孩童般的眼神，一次次动摇着千落摇摆不定的浮草。
［六］
许邵宇果然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男生，第二天便跟打了鸡血一般精力旺盛到让千落惊讶不已。
他在之后的几天里，兼职，工作安排很满，唯一的时间不过是中午那短暂的一个小时，许邵宇都没有用来休息。
千落有些心疼看着眼前的男生，明明已经很疲倦了，却仍旧固执地要用这一小时拿来陪她，时不时讲一些段子或是打工的见闻，只是一天只有一个小时来经营这段本身就没有基础的感情，千落不知道会不会哪天男生厌倦了，精力过去了，就从此相看两厌了?
许邵宇何尝不是想过千落的心情，只是他别无选择，只有一条路走到尽头。
后来千落在许邵宇打工的地方等了好久，她想好了，多等几年也没有问题，只要他是真心爱她，她不想看到许邵宇每天这么累，这样迟早身体会垮。
只是当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与许邵宇亲密的走出来时，她才知道是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可笑。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看向许邵宇的眼神，溢满了深深的爱慕，她说，“邵宇，这是你姐姐吗?真是漂亮呢。”
似乎看到许邵宇有些僵硬不自在的笑容，女孩吐吐舌头，笑道，“难道是...女朋友?”
“嗯。”
“看来，今年很流行姐弟恋啊...我走咯，明天见。”
女孩有些尴尬笑笑。
“千落?怎么了?看着女生的背影那么出神，不是爱上她了吧?”
许邵宇打趣着千落，只看到她轻描淡写的眼神，一瞬间他抓紧了千落的手。
“她是同事，别在意。”
“我带你去吃今天新出的冰淇淋吧。”
“你真的不嫌弃我比你大?”
空气仿佛凝结一秒，“你不嫌弃我比你小就行了。”
“什么都别说了，跟我去吃冰淇淋吧。”
察觉到男生有一丝不开心，扼在喉头的话吞了下去。
［七］
与许邵宇已经在一起一年多了，彼此除了拥抱说晚安的时候吻吻额头，最亲密的一次也不过是唇挨着唇罢了。
千落意识到许邵宇是一个很好的男生，从不逾越，也懂得站在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只是许邵宇越对千落越好，千落越是不自在。
许邵宇的余生还长，不应该将感情局限在她的身上，她不想耽误一个这么好的男生，她怕她会内疚一辈子，她承认她没有那么爱他，她仍然有时做梦，会梦见慕川的温言耳语，而身旁睡着的人却是许邵宇，每当此刻，深深的罪恶感与愧疚便会席卷而来。
再等七年，许邵宇不过才26岁，一个刚好的年龄，而那时她已经33岁了，一个男孩再怎么成熟，始终逃不过男人的本性。
她不信他会不喜欢青春昂扬的女孩，他迟早会因为有一天对千落失去兴趣，而说下分手。
只是到那时，只怕是自己早已千疮百孔了。
但千落不知道，她再一次高估了自己，而低估了许邵宇对她的感情。
千落也不知道，在许邵宇看到有关她一切的东西都消失了之后，第一时刻便是想起了初次遇见千落时，她脚上那双款式不一的高跟鞋，是不是又去了街头痛哭，是不是坐在无人的船上又想着如何离开这个人世?
他甚至去了警局报警，他一直都知道千落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即便外表看上去再如何冷漠，她的心中始终都是一个孩子。
千落最终还是从他身旁离开了，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个人在关灯在房间里，闭着眼试图寻找有关她的一丝丝气息，却只是感受到到邺城凉湿的气流。
哪怕是一点点你的温存，都不留给我了么?
男生瘫坐在地上，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千落也不会知道，有一个男生是用尽了多大的力气去爱她。
［八］
巴黎是座浪漫的城市，她选择在这里定居，只是想每天清晨醒来，便是花香满溢。有时便上网刷刷文章看看，有时自己也会写一些在上面，一路写来，总有一位网名叫寻我的人一直活在她的评论中。
起初也没有很在意，只是入眼的次数频繁了，千落也好奇地点开了寻我的主页，原来是一位知名的摄影师。
只看到几张构图极其漂亮的相片，但其间却无不透露着忧郁，却总含着阳光在里面，不知不觉心弦微动。
于是迫不及待私聊了他，他说，“我也关注了你很久，每篇文章都有看。”
“只是你后来，有没有后悔过没有跟那个男生在一起?”
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许久，幽幽的蓝光看不真切千落的表情。
对方忽然发过来三个笑脸，又说，“下午有空来看我的展览吧。免费的。”
当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千落着实是吓了一跳，十年的变化，竟没有改变他的一丝一毫。
他笑起来仍旧是初见时的梨窝浅浅，眸子里澄澈透明，像是盛满了星星，看上去单纯又无害。
三十岁的男人，活的像个少年。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貌美的女孩，千落有印象，正是当年许邵宇身旁的女孩，她笑了笑，还好她没有耽误许邵宇，不然，她真的会愧疚一辈子。
许邵宇实现了他的梦想，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摄影师，只听见记者问，“许先生，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满意的作品?能展现给我们吗?”
许邵宇身后，用精致的框架装饰着的，那张放大的脸正是千落眼线晕开时的囧样，有一张是一对款式不一的高跟鞋，还有一张是千落像个孩子般无助在街头痛哭的模样，还有....
引来了台下无数人的爆笑。
“额，许先生，这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照片罢了，有什么特殊含义，或者是主题吗?”
“只是想警告那些失恋的女性们，如果你们失恋了，千万不要这样做，很容易一不小心就骗过了一个路人。”
“许先生真是幽默，听说您今年已经三十了，有结婚的打算吗?还是要和身旁这位美丽的小姐已经订婚了呢?”
沉默了半晌，“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那你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相信她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或者是看到了我，又或者就是台下的某个人。”
“那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让你一直心心念念。”
“我找的那个人，不仅自私，而且心狠，走的时候没有留一丝气息，有时甚至觉得是不是与你在一起那段日子都是我做梦梦到的?可心痛的感觉却总是那么真实。”
“但是后来似乎我也明白了些什么，我只是想证明，十年过去了，我的心中一直有一个位置留给她，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住进来。”
“许先生真是一个情深的人呢，感觉应该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你就没有想过接受?”
“有想过，但是，只要想到自己没办法对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负责，没办法去回应相同的感情，所以，我只能拒绝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也什么都记得，只是她太过于孤傲清高。
千落在人群中，早已泣不成声。台上，许邵宇的眼睛灼灼看向她。
事隔多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总能一眼就认出你来，不是因为你有多么耀眼，仅仅只是因为那熟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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