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晓天别过白发老者,很快就赶到屋里了,可是屋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都到老屋帮忙去了。
尹晓天得知也赶了过去。
老屋还是那个老屋。
不过已焕然一新,变得鲜艳明亮,变得热闹了。
热闹,是他所喜欢的。
老屋堂屋前搭起了长长的棚子,棚子里头摆满了桌椅板凳。
堂屋的门槛上用松柏搭起了一扇门,并系有用白纸叠成的花朵,异常鲜艳靓丽,意为长岁不老。
堂屋两边的柱子上,贴有白纸黑字写的挽联,进堂屋左起的木墙上,贴有祭文,用的是红色纸张,意在表彰死者生前的“丰功伟绩”。
堂屋正上头,悬有一张大白纸,白纸上写有三个大字:“当大事”。就像结婚时,堂屋顶上悬挂的“鸾凤和鸣”,意思非常明显。“当大事”下面悬挂的是一副道图,为道士所挂,画中所画乃西天如来佛祖法架。如来端坐在莲花蒲团上,周围有金刚罗汉护法。此乃阴阳门,意为阳间通往阴间之门。
道图下,摆有一张方桌,方桌上摆满了牺牲五谷,头尾四爪,檀香纸钱,美酒佳肴等祭品,供吊唁之人在跪拜时献祭所用。其中就不乏豆腐。豆腐且是特色菜,不能少,丧事必备,缺了豆腐的丧事还叫丧事吗?故而人死了也可以说是吃豆腐了。不过,此吃豆腐非彼吃豆腐。
方桌旁摆有一鼓,一锣。
要热闹,怎能少了锣鼓?
故而人死了,也可以称为是打鼓了或大锣了。
道图后边便是一口棺材,漆黑的棺材,恐怖的棺材。
棺材通过重新刷一层漆,变得异常鲜艳明亮,也变得异常瘆人。
棺材摆放在两张板凳上,因为棺材启动后就不能触地,棺材属木,地属土,木克土,属性相克。
假如在出殡时,棺材不小心触地,在哪触地就得在哪下葬,这对主人家来说可是大大的不祥,会影响到子孙后代的福荫。因此,出殡时,主人家都会拼死护住灵匛,并好言相求抬丧之人不要放弃灵匛,使其触地。主人家自个儿是不能抬丧的,这是忌讳,也是规矩。
棺材的下面放有一破撮箕,撮箕倒立,里头点有一盏煤油灯,是为百岁灯,百岁灯不能灭,直至出殡。
棺材旁有一公鸡,系在板凳脚上。因为公鸡能镇煞。
棺材后面就是家堂,祖宗所在。
尹晓天呆呆地看着这场面,从未见过,甚是新鲜,很是好奇。
棚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忙的不亦乐乎。
母亲陈玉凤看到尹晓天回来了,便拿了块白布过来,裹在他的头上。
陈玉凤指着尹晓天的脚说道:“咦,你的脚怎么出血了?”
尹晓天顺势一看,大惊,脚怎么出血了?突然,又好像记起了,是在莲花池旁划伤的,顿时一股寒气袭来,心有余悸,喃喃低语,道:“在…在莲花池不小心划伤的。”
陈玉凤责骂道:“什么?你去莲花山了?你不知道哪里煞气重啊?”
尹晓天看到母亲如此激动,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玉凤道:“没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尹晓天道:“没…没有。”
陈玉凤道:“那就好。”
至少人平安回来了。
尹晓天不知道该怎么说,至少目前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玉凤接着说道:“像莲花山这样煞气重的地方,最好是不去,把血擦掉,赶紧去上点药。”
陈玉凤说完就急着帮忙去了。
尹晓天一想到这些,心就扑通扑通地跳,幸好,都过去了。
尹晓天不知道为什么要裹白布,本想问,不料母亲走了,没工夫搭理他。
尹晓天看到叔叔伯伯爷爷奶奶这些长辈都裹了,也就裹了,还特意地用手摸了摸裹在头上的白布,很是好奇,这可是头一回。
尹晓天喜欢热闹,看到热闹,应该高兴才是,但他却高兴不起来,感觉这些热闹是他们的,与自己无关。
这么多人忙活着,没有人搭理他,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什么事了,也没有人告诉他该去干什么,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天渐渐黑了,天空变得一片死黑,虫鸟发出的声音都凉飕飕的,像一股股凉气透过脊梁骨。
尹晓天感觉到了,感觉到了丝丝的恐怖。
忙的人依旧在忙,闲的人还是很闲。
尹富贵和尹富春正忙着商议找人给仙娘洗澡。可是,寨子里的人都惧怕仙娘的煞气,根本就不敢去给她洗澡。尹富贵没办法,只好让自己和堂哥尹富春的屋里人去给老母亲洗澡,总不会不洗澡吧。
这绝对不行!
洗澡,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但是给死人洗澡就不一样了。人这辈子,能享受这样的洗澡待遇,估计也就一次,决计没有第二次。
尹晓天知道妈妈给他洗澡是什么样的,却不知到给死人洗澡是什么样的。他很想知道,很想去看,尽管很害怕。
是的,新奇的事,他都想知道,但他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是妈妈去,恐怕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有资格。所以,他只好去想,也只能去想。
人类一切的愿望都是美好的。
干干净净地来,就要干干净净地去。
任何简单常见的事情,只要给它神秘的面纱,它就会充满魔力。
尹晓天眼睛迫切地望着里头,想象着死人洗澡的场景。
死人洗澡会不会动?
坐着洗躺着洗还是站着洗?
用热水还是冷水?
洗完了又怎么穿衣服?
……
无尽的想象,无尽的神秘,无尽的诱惑。
尹晓天曾经听过关于死人穿衣的事。
人死之后要穿四层裤,七层衣,因为地府比较冷。活着的人考虑的还是比较周到。
死人穿的衣服不能称之为件或者条,只能称作层。如果那天你说某某人穿了三层或几层衣裤,别人就以为你在诅咒他,是不友善的行为。因为用层来作为衣服数量的单位,只用在死人身上。
剩下的衣物之类的东西,就拿到偏僻处,摆在纸钱上烧掉,这样,死者在地府就能收到。
不知什么时候,尹晓天已经走到一扇门前,死人在里头洗澡的那一扇门,正专注地注视着。
也许是一种魔力在召唤。
“啊!”的一声尖叫,郝香莲急忙跑了出来,脸色苍白,吓得不轻。
听到尖叫声,帮忙的人迅速围观过来,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郝香莲喃喃地说道:“眼…眼睛睁开了。”
众人不解。
“什么眼睛睁开了?”
郝香莲指着屋里,惊慌失色地说道:“我…我给她擦脸的时候,发现她的眼睛睁开了,还…还在动。”
怎么可能?
众人大骇,将信将疑。
尹晓天被奶奶郝香莲突然冲出给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地跳,但还是受不住诱惑,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从微开的门缝里望去,看到一张骷髅脸,看到……
郝香莲这么一叫一跑,把旁边的刘桂花给吓着了,刘桂花也跟着跑了出来,正好看到在门口张望的尹晓天,着即责骂道:“你这孩子,跑这来看什么?”
尹晓天一怔,电似地缩了回来,躲到人群里,不敢再看一眼。
这种事情孩子是应该远离的。
刘桂花看到脸色发白的郝香莲,责骂道:“你瞎嚷嚷什么,连我也被你吓了一跳。”
郝香莲轻声说道:“她…她的眼睛睁开了,还…还在动。”
刘桂花大惊,简直不敢相信,道:“瞎说什么,我怎么没看到?”
郝香莲道:“真的,我…我真的看到了。”
刘桂花道:“你不会眼花了吧。”
郝香莲道:“是…是真的,是......”
见众人疑问,郝香莲顿时不知该说什么的好。
刘桂花看郝香莲的表情,脸色惨白,着实吓得不轻,不像是在说谎,顿时一怔,一股寒气袭来。
难道是真的?
刘桂花顶着恐惧走到门前,慢慢地沿着缝隙看去,一愣,突然掉过头,指着郝香莲,责骂道:“就知道你在疑神疑鬼,被吓怕了吧,人都死了,还怎么睁眼?”
郝香莲唯唯诺诺地走过去偷瞄一眼,奇怪了,眼睛是闭着的,但还是相信刚才自己所看到的,道:“刚才,我明明看到……”
刘桂花打断她的话道:“看到什么?”
明显在责骂她胆小。
郝香莲顿时不敢再说了。
刘桂花接着便把郝香莲拉了进去,给仙娘穿衣服。
郝香莲也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
穿完衣服后,就可以入殓了。
入殓后,棺材盖并没有完全封闭,而是开起了一个缝隙,刚好可露出死者的脸部真容,供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做最后的观瞻和凭吊。
天已经黑了,如同棺材般的颜色,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到,除了一片死黑。
渐渐地,灵堂里变得寂静了,死一般的寂静,帮忙的人忙了一天困了,各自都回家去睡了,几个姑奶奶之前还在棺材旁哭得死去活来的,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满荷瞌睡,在棺材旁睡去了。
尹晓天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累,自己却异常清醒,精力充沛。
尹晓天向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个缝隙,好奇,死盯着那个缝隙,似乎有一种魔力在召唤着他。
这种魔力就是欲望。
恐惧和欲望作斗争,欲望最终会获胜,就算偶尔败下阵,也会卷土重来。
不知不觉,尹晓天已经移到了棺材前,手已经碰到了棺材盖,脚正在慢慢地踮起,顶着恐惧,眼睛正缓缓地往缝隙处移动,移动得很缓慢,手似乎有点颤抖,心跳明显加快,眼看就要看到了,眼看就可以看到真相了......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陈玉凤在后面大叫了一声:“晓天,你爸爸应该快到了,你赶紧去路口接一下。”
都说人吓人能吓死人,这话尹晓天绝对相信。
尹晓天的手电似地收了回来,迅速跑到母亲身边,应允地点点头,心跳加速,久久没能说话,只觉浑身一飕凉意,手不自主地颤抖。
他已经没胆量上前了,至少目前没有。
听母亲这么一说,他当然知道要去哪里接父亲。
临了,他还不忘看那缝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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