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漫忆:唱戏

作者: 王进慧 | 来源:发表于2020-12-21 16:00 被阅读0次

            前不久,与一位大哥对面相遇。他停住脚步,笑问:“还认不认得我?”我仔细端详着,摇摇头:“认不出了。”“我们有四十年多没见面了吧?再看看。”他的声音和表情使我突然联想到一个场景,顿悟,准确呼出了他的名字。

            那是七十年代初一个夜晚,在村供销社前那棵古槐树下召开社员大会,会前他演唱了一段少剑波的《朔风吹》,沉稳大气,字正腔圆,高亢婉转,与广播里唱的难分伯仲,获得热烈掌声。印象太深刻了。

            由此引起了我对家乡戏的回忆。

            可能是靠近茂腔发源地蔡家站的缘故,五十年代末村里就有茂腔剧团了,农闲、逢年过节常有演出。大人带着我去看,让我站在高凳上,天冷就给我披着斗篷。戏台子扎在荆家影屋前,一盏汽灯“嗤嗤”的照的雪亮。演出的剧目有《秦香莲》《罗衫记》等,舞台上的包公,黑脸面,双眉紧皱,头戴乌纱帽,长长的胡须,声如洪钟。演包公的演员姓张,人长得黝黑,时间长了,村人不叫他的名字,都叫他“包黑”。有位荆姓演员男扮女装饰演卖宝童一出戏中的人贩子“老卖”,他特别能出猴气,幽默夸张的表演逗的人乐不可支,众口一词都叫他“老卖”。老一辈演员虽属草根,但各具特色,塑造的人物栩栩如生,深深刻在人们的心中。有几位还健在。

            传统京戏对家乡也有浸淫。我少年时学胡琴,大爷爷一把拿过胡琴去即兴拉了一大段华丽曲折的京戏,熟练而有张力,让我十分诧异。他不识字,更谈不到识谱了,不知他是怎么学的。他平常哼唱的都是京戏,张口就来:“昔日有个三大贤,刘关张结义在桃园。弟兄们徐州曾失散,古城相逢又团圆” ,十分有韵味。  只是传统京戏不曾搬上家乡舞台。     

            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村茂腔剧团就改唱现代京剧了。样板戏的兴起使村里的文艺气氛达到了高潮,广播喇叭里唱,收音机里唱,人们几乎耳熟能详,妇女们纳着鞋底哼唱,烧火做饭哼唱,夜晚纳凉也哼唱,男人们就更不用说了,哼着哼着大嗓门就亮开了了。我和同学上高中路上,你一句我一句,能把《杜鹃山》整本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在这样一个氛围中诞生的村现代京剧团就非同一般了。

            女一号当属村东头一位栾姓的姑娘,她曾是学校宣传队骨干,当过展览馆讲解员,高身量,面容姣好,楚楚动人,嗓音亮丽纯正,扮演李铁梅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唱到《红灯照儿永向前》一段时,真是声情并茂,光彩照人,摄人心魄。走在大街上,她总是目不斜视,腰肢款款的,吸引众人的目光。而剧团的台柱子则是住在后街的刘姓演员,他是美男子,声音高亢有力,在老戏班中就崭露头角,此时已进入炉火纯青的艺术境界,李玉和、杨子荣、郭建光等角色非他莫属。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在《红嫂》中扮演伤员出场那场戏,拄着拐棍挣扎着,踉跄着,摇晃着水壶无奈的呻吟着,悲壮英勇的唱腔,丰富细腻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把其情其景表现的淋漓尽致,舞台形象太美了。他的表演艺术获得了村西头一位美佳人的芳心,成就了让人羡慕的良缘。

            也有奇才出现。说来好笑,有位王姓哥哥,有学骏马嘶鸣的特长,打虎上山一场戏都是由他配声,模仿的十分逼真,颇有现场感。剧团走到那他跟到那,真是一招鲜走遍天。我和他相处的很好,私下里让他单独学给我听,他都微笑着用各种理由搪塞了。

            剧团排练是晚上记完工分之后,在学校教室里,负责人是村团支部书记。他很热心,风风火火的,也常为演员迟到发脾气。虽说有共同爱好,有工分补贴,但组织起来操心费力。胡琴伴奏是我本家一位当老师的叔叔,他的京胡艺术堪称剧团一大亮点,后来他被选调到县京剧团。叔叔的哥哥则是一位灵性极高、无师自通的导演,所有剧目均由他执导。每次排戏都排到接近半夜,大家才意犹未尽有说有笑互相打趣着散去。

            一听到演戏,全村人就像小过年一样,奔走相告。孩子们早早就出来占地方了,或摆上石块,或放上凳子,炫耀的向南北庄亲戚发出邀请。唱戏的地点移到了村前一个大空场。观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大呼小叫,台上光打家什不开场,下面就开始抱怨:“光磨台!快演!”依然是不急不躁的打家什,“锵呔锵呔”。终于有位身穿军装的报幕员走到幕前,一个标准的敬礼,宣布演出开始。台下顿时大乱,打起呼来,后面的往里挤,前面的向后抗,就像是波浪一样,台子似乎就要被掀翻了,维持秩序的民兵赶紧用长杆子在空中乱扫,被打到的疼得高声骂娘。村干部上来训斥和吓哄了几句,才压下阵来。大幕拉开,演员迈着细碎的台步上场,唱腔响起,人们随即进入剧情,鸦雀无声了。一个个眯着眼睛,张着嘴吧,不时发出赞叹声和会心的笑声,指着演员自言自语的评说着,就像品尝着有滋有味的大餐一样。看到动情处,也抹一把眼泪。后面的结果又让其破涕为笑。要散戏了,又是一阵大乱,大人喊孩子叫,你踩了他的脚,他碰了你的腰,不咧人话的斥责。回到家,带着甜蜜的回忆进入梦乡。演一场戏,村人兴奋好几天,热议好几天。

            在本村演出成功,一炮走红,剧团就到周围村庄演出,最远出去十几多里地。除了过戏瘾,扬名声,吃上几顿招待饭也是演员心中所盼啊。

            走进新时代,京剧团悄然消失,茂腔这一被称为“栓老婆撅子”的家乡戏,重新焕发出生机。村里成立了民间戏班,制作和购买了新行头和道具,把《西京》《马前泼水》《寻儿记》等传统戏搬上了舞台,演员大多是热爱茂腔艺术的一茬新秀。操琴仍是我本家的那位叔叔。他的夫人是一位具有专业水准的优秀演员,当年曾是公社宣传队的名角,如今风采依然,活跃在戏剧舞台上,起到传帮带的作用。虽说是民间剧团,但我感觉韵味更浓,更适合村民口味。逢年过节,村民在家门口欣赏着地道的家乡戏,所有劳作的疲惫和生活中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偶尔回家碰到演出,心一下就被乡音吸引住了。

          愿父老乡亲在优美质朴的旋律中走向幸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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