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便利店里冷冷清清,正是小伊终于可以缓口气,吃个便当的间隙。小伊取出便当,放进微波炉,打开开关,微波炉滋滋地转着,飘来饭菜的香气。她趴在桌子上,等着传来“叮”的一声,一边在用电脑看一部电影,一部警匪片。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来,穿黑色夹克,灰色紧身牛仔裤。来人在第一个货架处站住,伸长脖子扫视了一下店里。紧接着,他转过身来,望了一眼小伊站的地方。他突然走过来,望着小伊,恶狠狠地对她说:
“把你抽屉里的钱都拿出来!”
小伊愣了一下。她看见对方端着一把黑色的手枪,黑色的枪口对着自己。这是小伊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手枪,或者说,她认为它是真的。
“把钱拿出来!”来人又重复了一遍。
小伊愣着没动,看着对方。难道不套个丝袜戴个面具什么的,就这样出来抢劫么?
“快点!”劫匪把枪口稍稍抬高了,指着小伊的头。
难道不需要把“本店已经打烊”的牌子挂出去,挡住外面的顾客么?小伊想。
“愣着干什么?”来人简直有点生气了,用枪口敲了敲柜台。
他为什么隔着整个柜台用枪指着我?难道不应该用枪抵住我的头,让我彻底吓尿,变成任人宰割的动物么?唉,这真实场景中的持枪抢劫,和电影里的到底还是不一样啊。
小伊拧开抽屉,里面的钞票按照不同的面额,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小伊把它们一沓一沓地往外拿。这个动作小伊做得非常熟练,因为每次盘点的时候,小伊就要重复一遍。在枪口下做这件事,和平时做这件事,对于小伊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微波炉传来“叮”的一声,一直响着的嗡嗡声突然停止了,空荡荡的便利店里,突然安静起来。两个人都楞了一下。小伊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对这个男人说:“等等好吗?”她不等来人回答,自己小跑过去,把饭端出来,放在旁边,仿佛一忙完手头的事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端着枪的男人嘴张了张,但没有说什么。饭盒看样子有点烫手,小伊拿起一张纸,捂了捂手指。她接着有条不紊地往外拿钱――差不多都是零钱,大面额的很少,看起来满满一桌,实际上并不多。
“你打算装在哪儿呢?”小伊问。
来人想了一下,摸了摸衣服口袋。看来衣服和裤子口袋加起来也不够用啊。“这个,给我一个!”劫匪指了指小伊身后架子上挂着的塑料袋。
小伊转身扯下一只塑料袋,开始往里装钱。她刚装到一小半,动作突然停下来了,她跟来人说:“不能用白色的袋子!”
“什么?”
“应该用黑色的,像这种——”她指了指挂在身后另外一边的黑色塑料袋,姑娘们来买身体不方便的时候用的物品时,店员会给她们用这种塑料袋装上。
劫匪说:“好,换成这个。你怎么不早说?”他的脸有点红。是啊,拿着一塑料袋的钱在街上晃悠,被人看到可不怎么好,的确应该用黑色的袋子,任何人都看不出来里面装的什么。
小伊转身拿过来两个黑色的袋子,把它们套在一起,开始往里面装钱。
便利店的门突然打开了,一股冷风卷进来——是个干瘪的老头,微微有点驼背。他径直往里走,目光看着货架。他走到食品货架前,手里抓起一瓶廉价白酒,往柜台走过来。他看见了柜台旁的两个人,看见来人手里端着的枪,然后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撒腿就往外跑,手里还抓着那瓶酒。这矫健的身手,可不像是一个干瘪的老头能做得出来的啊。
“站住!”高大的男人大声呵斥道,“站住,不许动!”
这么神奇地一喊,就好像威严的警察命令嫌疑犯一样。老头像被施了魔法,被钉在地上,离门口只有几步远,却不敢再跑。有那么一瞬,他的勇气好像让他的腿挪动了一小步,似乎要冒险赌一把,但是很快泄气了,他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转过身,走过来!”
老头慢慢的转过身体,一步一步的往这边挪,腿在发抖,嘴哆嗦着,眼睛瞪得圆圆的。他那副样子小伊看了想笑。
“大爷,您不要害怕,这是奔钱来的。”小伊觉得必须要安慰一下自己的顾客。
大爷瞟了小伊一眼。他连她都不敢多看一眼。
“他拿了钱就走。不会伤害你的。”
劫匪瞪了小伊一眼。
现在屋里有三个人了。劫匪的枪一开始是对着小伊的,后来有一段对着老头,现在又转过来对着小伊,毕竟小伊正在帮他整理钱。他似乎有点犹豫和担心,显得很着急,毕竟只有一把枪。
这个时候,正确的做法是把老头绑起来,再把嘴给堵住——先彻底控制住一个人再说,这样就可以断绝了所有人质的侥幸心理——他不会连绑人的工具,像绳子胶带什么的都没有带吧?那真是太糟糕了。小伊想。
干这种事情呢,最重要的是:确保自己已经控制住了现场的一切。
“快点!”他催促道。“别磨蹭!”
钱已经装好了。他抓过口袋,侧过身体,拿枪指着小伊,时不时恶狠狠地瞪一下老头,一边后退,往门口移动。现在他来到了一排食品货架旁边,上面摆满各种花花绿绿的,看上去就很好吃的东西:巧克力、薯片、精美的蛋糕、汽水、坚果、话梅……他随手抓起几颗巧克力,装进口袋,往货架更远的地方扫了一眼。他犹豫了几秒钟,下了某个决定。他走进货架间的过道,一只手端着枪,指着小伊,他好像已经忘了另外一个男人,另一只手抓起各种好吃的东西,往衣服口袋里塞,装钱的口袋被放到地上,衣服口袋太小了,他开始往黑色的塑料袋里面填东西。
吃货的世界你永远不懂。小伊叹口气。大哥,你这可是在抢劫啊!能不能专业一点,用点心?
小伊扯下一个大号的口袋,走过去。
“别过来!”他突然喊到,声音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那样急促。
“这个――”小伊慢慢上前,递给他口袋。
“放下,放到地上!退后!”男人命令小伊。
小伊乖乖的放下,慢慢退后,往回走。她的脸色突然变了,她看见老头正在拼命地往门外跑,“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老头眨眼间就逃到了街上,手里还抓着那瓶没有付钱的酒。
“抢劫啦!抢劫啦!有人拿枪抢劫啦。”远处传来老头的呼声。
“快!快!”她大声喝道,“人质跑了。”
劫匪提起袋子就往外跑。在玻璃门那儿,他摔了一跤,地上太滑了。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他老半天才爬起来。等他起来想要继续往外走的时候,他看见街角一辆警车闪着警灯正呼啸而来,紧接着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被堵住了!
他跑回来,喘着粗气,跳进柜台,“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不停地说。从背后抱住小伊,手臂勒住女孩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枪,指着女孩的太阳穴。
这才哪儿到哪儿呀!这也太着急了吧。警察还没有布置好呢,不用这样大惊小怪吧。小伊觉得被对方勒得太紧了,有点生气。
就这样过了好久,可是警察迟迟没有出现,警笛停止鸣叫了,只有警灯还在闪烁。四周很安静。他从背后把她抱得那么紧,他感受到了她温暖和柔软的身体,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味。玻璃窗前影影绰绰,出现一个大盖帽的影子。只有一个警察,他还不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半蹲着,一只手遮着头,隔着玻璃往里面偷望,就像是好奇的穷人在偷望高级餐厅的大餐一样。
这样太危险了。如果劫匪已经丧心病狂,那这里就出人命啦。不要命的警察。小伊想。
玻璃窗外的影子很快又消失了。但警车还停在那里,不停地闪着红蓝两色的灯光。
“咳咳——”小伊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你轻点!你手里不是有枪吗?我是个女人!”小伊生气地说。劫匪一听,果然马上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小伊趁机回望了对方一眼,看到一张涨红了的,正在冒汗的大脸。“现在是你的最佳逃跑时间。”小伊说,“要不了5分钟,这里将被警察包围。”
劫匪犹豫不决,脸涨成黑红色。
“巡逻的警察一般是不带枪的。”小伊说。
他想跑,马上就动身,以最快的速度跑过街道,跑进黑暗,跑得比子弹还快,但他却没有行动。
“外面的警察正在呼叫支援。”小伊再一次提醒对方。
劫匪还是没动。他的脑袋里有一道题,不解开,他似乎就走不出这屋子。“你为什么要帮我?”他想起来了。
小伊愣住了。她在思考——我可以说,干你们这个,一定是有难言之隐,迫不得已,哪个人要是过得下去,会去做打家劫舍的活呢?也可以说,反正这家店是老板的,被打劫了关我屁事!还可以说,我只是想让你快点离开这里,我可不想被一只枪指着我的头。小伊在想一个理由,能够说服面前的劫匪,也能够说服自己。
但是这个男人等不及了,他用枪指着她的头,命令她:蹲下!转眼间就抛下她不管了,往门外狂奔。他跑得可真快,小伊回头的功夫,已经跑到街上了,街灯下拖着他的长长的影子,像是甩不掉的幽灵。他看见三辆警车从不同的方向正朝他包围过来。
“砰”的一声,门又被撞开了。他的脸吓得惨白,他跑得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几乎要摔倒了。
“快!快进来!”小伊连忙招呼他。他们俩蹲在柜台里面,一起把头遮住。
“让他们知道你手里有枪,有人质。”小伊说,“他们就不会硬闯进来了。”
“好,让这帮龟儿子知道老子不是好惹的。”劫匪鼓了一口气,站起来,跳上桌子,朝外面嚷道:“外面的警察听着,老子手里有枪。不想人质受伤的,就不要干傻事。”
外面的话筒吱吱嘎嘎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传来清晰的人声,“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快出来投降吧。我们会考虑你的自首情节。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出来和我们谈,在我们能力范围内,我们会尽量满足你。”
劫匪还想继续发表演讲,小伊在下面扯他的裤脚,“还不快下来,等着吃枪子儿吗?”
劫匪一愣,一缩头,哧溜一声溜下来。小伊继续对他说:“这个时候狙击手大概已经选好位置了。你倒好,把自己完全暴露给对方了。你可知道,那些狙击手,寒窗苦练十数年,练就一身好枪法,千米之外取敌人首级,如探囊取物,平时只能打打靶,打打假人,好不容易出任务了,他们可是憋着一股劲儿呢,你想给他们立功的机会吗?”劫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不说话。
小伊看了他一眼,“没关系,第一次总是这样的,慢慢就熟了。”
劫匪看着她,想说什么,半天没说出来。
两个人猫在狭小的空间里,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依然是小伊首先打破沉默。“我问你,有没有看过电影,警匪片,抢劫和劫持人质的?”
“看过。”
“那你应该知道,手里有了人质之后,最重要的是什么?”
劫匪没有回答她的话。
“是让外面的人摸不清里面的情况,这样一来,对方不敢贸然进攻,为你自己争取时间。”
劫匪越来越疑惑。这是在帮我吗?还是在把我往坑里推?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你觉得呢?”小伊说,“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照你的方式去做吧。”她把脸撇过去,不看他。
过了一会儿,劫匪晃了晃手里的枪。“你站在这儿,不许动,我去关掉所有的灯。”
“哼!”小伊忍不住笑了。“你又要出去,是要当活靶子吗?”
“你去!”他挥了挥手头的枪,但并不指着小伊。
小伊看了他一眼,慢慢起身,高举双手,却并不向门口的开关走去,而是走向店里的进深处。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骚动,有人要进来,好像又被另外的人制止了。小伊打开墙上的一个盒子,把一排推杆往下一拨,屋里顿时漆黑。
“这个狐狸精,”劫匪突然明白过来,“现在我去哪里找她?他妈的就这样被骗了!外面的人要冲进来了,我该怎么办?”
可是外面没有动静,黑暗突然来临,警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劫匪的眼睛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他稍稍起身,露出半个头,往四周打探。街道上的灯光和警车上的警灯穿过玻璃,照亮了几排货架,隐隐约约看得见货架上摆着的商品。“现在我孤身一人啦,等着束手就擒啦。希望他们不会当场打死我。我是不是该举着双手,出去投降?”
有人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惊得跳了起来。“嘘!”黑暗里的人压住了他,“不要暴露自己。”
劫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感到羞愧。他碰了碰自己的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到那些灯光了吗?”小伊问。
“嗯,怎么了?”劫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这些灯光折射进来,如果我们在里面走动,我们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外面的人可能就看到我们的影子了。每个狙击手旁边都有一个观察手,他的任务就是计算,为开枪的人提供方位。有经验的观察手能够根据我们的影子和灯光计算出我们的位置。那样我们就危险了。”天知道小伊为什么要说“我们”这个词。
“那怎么办?”
“关掉灯光。”
“可是我们已经关掉了。”
“关掉外面的灯光。”
劫匪看了看手里的手枪。“如果我开枪打掉外面的路灯,他们可以看到子弹从哪里发射出来的,不也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吗?”
“不是那样。”小伊笑道,“我去把帘子拉上。你看,玻璃窗两边,不是有帘子么,晚上打烊后,我们就会把帘子拉上。”小伊一边慢慢地往外走,一边对外面喊道,“不要开枪!我是人质!后面有枪指着我。”她走过去,解开窗帘,往中间拉上。玻璃外面的墙角埋伏着一个便衣,他手里比划着什么,小伊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很快又要过来一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小伊没等他画完,就拉上了窗帘,那个警察急得张牙舞爪。
屋里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
“现在我们安全了。”劫匪长出了一口气。
“真的吗?你以为我们现在就安全了吗?”小伊说,“你还是蹲到我的后面,好好地躲着吧。”
劫匪不知道为什么。
“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红外热像仪这种东西吗?”
劫匪似乎是知道,可是又想不起来了。
“我们随时都在散发热量,使用红外热像仪,外面的人就可以看到我们的轮廓。你知道蛇捕食的原理吗?”小伊问道。“唉,算了,今天不是科学普及课。总之,你好好地听我的话,不会受伤。”
“那刚才我们不也没有在一起吗?你也没有挡住我啊?”
“刚才你不是藏起来了么。他们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不敢轻举妄动。再说了,刚才屋里还有灯光,他们也不需要红外热像仪这种东西呀。”
“哦。”劫匪思考了一会儿。“我们的问题还没有完结: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帮助一个劫持你的人?”
小伊看着他。“说实话吗?”小伊说,“我也不知道。”小伊想:我真的不知道啊。要我怎么说?
过了一会儿,她接着说,“我喜欢看警匪片,但是我想,我这一辈子恐怕也碰不到一次抢劫,还是拿着枪的。可是你就那么进来了,我正在无聊,正在看电影的时候,人高马大的,进来后东张西望,我还以为你是位顾客呢,进来买包香烟,马上就走。可是你拿着枪,我一看见你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我就知道,自己成了你的人质了。”
“这么说,这是你第一次成为人质?”
我头好疼啊!一个人一辈子要当几次人质才够呢?
但小伊只是笑了一下。“你看过《洛杉矶大劫案》吗,道恩和柯克演的,还有安吉丽娜朱莉,这么经典的电影,你一定看过吧。大家都喜欢里面聪明的贼,警察也很聪明,可是还是被贼给耍了,不过他也蛮可爱的,可是人们都没有注意到里面的人质的角色么?那个银行经理,女经理,表现出多么精湛的演技,一开始就从容不迫,和劫匪谈判,争取到人质的安全,然后在劫匪开始要枪杀人质的时候,她主动替换了被选出来即将要被处死的人质。最终证明是虚惊一场,劫匪并不想杀死任何一个人,那不过是演给警察看的。你看她的表现是多么出色啊,眼神里既是恳求,可是绝不卑下,你看她坚毅和充满爱的眼神,简直是要穿透对方的心。我一直在想,她的勇敢可能是把劫匪感动了呢,这才没有造成任何伤亡。多么奇妙的武装抢劫案,劫空了一座银行,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伤亡。你知道这个演员吗?她叫维拉妮卡。”
“维拉妮卡。维拉妮卡。”劫匪念道。
“算了,你肯定不知道,她是一个一点都不出名的女演员。”
“维拉妮卡,维拉妮卡……难道你就想做一次人质?想做那个维拉妮卡?”
“晚上我睡在床上的时候,头脑里就会浮现一次抢劫。有时候我是警察,但更多的时候我是在扮演劫匪。有时我死在乱枪之下,有时候死在逃亡途中,有时候死于自己人的出卖,有时候死在人质的反抗中――我没有细细地分辨,人质里竟然有警察――所有的失败,都源于某个细节的疏忽。可是渐渐地,我走得越来越远,得逞的次数越来越多,而抢劫的计划和过程,也变得越来越精密,越来越复杂,有那么一两次,一直到最后,谜底才会解开。”
她吐了一口气。“你呢,你要是好好的打劫,也就算了,我慢慢地看戏。我既是观众,也是演员,但只有你才是主演。但是你看你,从头到尾,犯了多少错误?拿了钱不赶快跑,还要带点好吃的。难道在别的地方钱买不到好吃的东西吗?”
劫匪的脸一直红到脖子根。
“面对一个老头都看不住,你不会把他先绑起来吗?你不懂控制局势的重要性?警察来了,我叫你赶快走,你倒好,一停二看三通过,你以为是在过斑马线呢?难道你慢,警察也会跟着你慢吗?警察把我们都包围了,你充好汉,冲在最外面,你以为子弹都是毛毛虫,在身上爬两下,一挠它们就下去了?我呢,本来好好的当我的人质,你我秋毫不犯,也算是尽我的职责,可是我看到你命不保夕,只好替你做些事情,传授你些经验。说实话,我可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被打成筛子。因为我知道,我看得出来,你也不会让我死在你的枪口之下,你只是奔着钱来的,而且你是第一次,第一次抢劫就挂了,无论如何,这都不应该发生。当一名抢劫犯是你的理想吗?一个人的理想如果是赛车手,他不能第一次上赛道就发生车祸;一个人的理想如果是贼,他不能第一次伸手就进监狱。总而言之,我们死之前也好,进了监狱里也好,要有一些值得回忆的东西,所以不能第一次就挂掉。同样的道理,你也不能第一次做劫匪,就身上带着几个窟窿被人抬出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既然你不想我死,我也不想你死。”
劫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外面有钝器在敲击玻璃窗。
“快喊话!”小伊轻声说。
“喊什么?”他望着小伊。
“不要进来,你们敢冲进来,我就开枪了。”
“不要进来,你们敢冲进来,我就开枪了!”他顿了一顿,又喊,“听见了吗?明白了吗?不要冲进来!”
“多此一举!谈判的关键是简洁。说的越多,表明内心越虚弱。”
“你什么都懂!”
“现在我们在黑暗中,我又充当盾牌,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随便冲进来的。”
“要是真的敢进来,就鱼死网破吧。”他狠狠的说道,似乎在为自己找回来一点尊严。
“最完美的抢劫,是东西拿到了,没有人受伤,没有任何人受到任何伤害,除了警察的自尊心。”
沉默了一会儿。
“要是他们真的冲进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除非这里发生了某种明显的变化,比如说,我受伤了,快死了,或者你把自己暴露出来了。你不知道吗?他们的报告很难写的,假如,我是说假如,因为他们冲进来而我被你打死了,如果你是负责下命令的警官,请问你怎么向上级解释?”
“打死了就打死了,人质死了,抢劫犯也死了,一命换一命。”
“呵呵,道理不是这样讲的。凡事都有规矩,否则不是乱了套了吗?”
然后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毕竟他不是一个善谈的人。
外面的警察沉不住气了。“里面的人听着,请保证人质的安全。现在我们送一个电话进来,请让人质和我们通话,我们要确认她还活着。”
“千万不要答应他们,”小伊讲。
“为什么?”劫匪问。
“这是进攻的前奏。他们肯定知道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不用电话。”小伊大声的喊道。“我还好好的。”
“多此一举。你喊一句他们就知道你还好好的了。”劫匪带着点得意说。
“说明得充分一点,他们就更没有理由坚持他们的意见了。”
外面果然没有动静了,看起来警察们在想下一步的对策。时间在流走。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样一直下去吗?天亮了怎么办?”
“嘘――不要打搅我,我正在想。”
然后他们沉默了很久,大概有十分钟那么久,或者有半个小时那么久。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俩对时间的感觉也模糊了。
“你饿了吗?你饿了没有?”劫匪突然问。
“别说话,我在想事情。”
又过了一会儿。劫匪看样子忍不住了。
“我饿了,出门的时候,我连饭都没有吃。寻思着捞一笔后去吃顿好的。可是你看,都9点多了,我连一口热饭也没有——”他突然想起来他进来的时候,女孩还在微波炉里热饭,于是闭上了嘴。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小伊嗔怪道。”持枪抢劫是一件可能要掉脑袋的事情。难道你甘心情愿当个饿死鬼吗?就算是要死,也不能饿着肚子去啊。”
劫匪低下头,一言不发,看样子羞愧极了。
“好了好了。你饿了,可以让外面的人送饭进来嘛。”
“不用了,你,你这里这么多吃的。”
“呵呵,敢情你把我这儿当食堂来了。老实说,你是不是早就打算抢钱的同时再顺走点好吃的?”
劫匪没有说话。小伊有点不忍心了。
“你不要吃口热饭吗?你干的这可是体力活,一些饼干榨菜就打发了吗?你得补充体力,可能还有整整一个晚上呢。”
“好。那我叫外面的送进来。”
“慢!”小伊断然喝道。“你可不能要他们亲自送过来,那些装扮成送外卖的人,都是些特警,你看都没看清楚,就把你摁倒在地上了。”
“叫女的来。”
“女的也不行,那些女的,都是可以分分钟撂倒三四个壮汉的。”
“那……”
“叫他们准备好,送到门口。你用枪指着我的头,一定要躲在我后面,不能露出头、手和胸口,由我去取饭。明白吗?”
“这么复杂!”
“还有,取到东西后,一句话也不要说,回来后,一句话也不要说。饭盒里面很有可能是装了窃听器的。先把这些窃听器找出来,再吃饭。懂了吗?”
“老天,这么复杂。”
“想活命么?”
“我不要他们送外卖了,我吃这儿的牛奶饼干。”
“那也随你。我还是吃我店里的便当。哎呀,都凉了,又要热一遍。”小伊语气显出不高兴来。
劫匪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匆匆吃了两口东西,没有说话。如果有人耽误了自己吃晚饭,他也会很生气的,可是这样的事情,因为他闯进这里的原因,发生在她身上了。不仅如此,她还救了他的命。而且他觉得老是站在女孩的身后,用她挡着可能会来自外面街道的子弹,所有的这些加起来,他已经不能再要求她更多了。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小伊打个嗝,擦擦嘴。
“大木。”
小伊想,这可能是一个假名吧。“你的枪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大木说。
“那就麻烦了。”小伊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大木问。
“那你就死定了,至少20年,甚至无期。你家里什么人认识法官吗?那样可能少判几年,但15年是肯定跑不了的。”
“你这么确定?”大木又开始冒冷汗了。
“你想想,拿着一把真枪,你要说不是抢劫,那都说不过去啊。要是把假枪,那还好说,还可以编一编。”
“这个――”大木支支吾吾。“好吧,都到这个份上,我就实话说了,我这把枪,是在黑石寨子拿的。真枪要5000一把,我这把,只花了1000块钱。黑石寨子你知道么?全国地下市场的枪都是从那儿拿的,买枪就跟买菜似的,5岁小孩都会拆装枪。他们说这把枪外形和真枪一模一样,就是行家也看不出来,就是稍微轻点儿,要真惹急了,它也能打,就是打不死人,打的人死疼死疼的,过几天就好了,保证死不了。他们说‘哥们儿,拿去用,唬不住人你给我拿回来,包退包换!’你看,我这把枪,虽然是假的,其实和真的也差不离,只是打不死人。”
“早说嘛,你个大木!”小伊哈哈大笑。“那就好办了。”
她又冷笑一声,“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一声,黑石寨子的真家伙也要不了5000一把,你找熟人介绍,3500,准拿。你这把,那边的小孩都拿着它玩过家家的,你真以为会伤着人?你这把,去黑石寨子拿,还不如去火车站呢,都有得卖,500块钱,随便挑,哈哈!”
大木掂了掂手里的枪,嗯嗯了两声,干笑了两下。第一次,他把这个东西放下了,放在地上。
“把你身份证拿来我看看。”小伊说。
“为什么要看身份证?”
“喏,这是我的。”小伊把自己的身份证拿给大木。“你一定要记好了,我的姓名,我的出生年月,我的老家地址,一定要记牢了。把你的给我!”
大木拿出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小伊。
“下回记着,出来打劫,千万不要带任何证件,除非是跑路要用的假证。”
大木已经不敢看小伊的眼睛。
“姜大木,原来你真叫大木啊。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大木者,栋梁也。我爸说的。”
“好一个栋梁之才!出生年月1980年3月6日,S省人。”小伊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看清楚了劫匪的身份证,“好,我记下了。你记下我的了吗?”
“记下了。”大木说,“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啊!生日也不休息,还上什么班啊?”
“对,今天是我生日,不过与你无关。好,到这地步了,我问你,你想活命吗?”
大木摸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我想活着走出去。”
“想活命,接下来就听我的,好好听着。”
“嗯。”大木一扫刚才的紧张和不安,突然有了生气起来。
“好,现在,我们俩是在谈恋爱,明白了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呢,喜欢看犯罪电影,尤其是劫匪劫持人质的电影,我的朋友都知道。你呢,今天为了给我庆祝生日,安排了这样一次逼真的演出。明白?”
大木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明白。”
“我问你,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很重要吗?”大木问。
“废话,当然很重要。警察会把我们分开审问,如果我们回答的不一致,我和你同时玩完。”
“那你说。”
“4个多月前的11月9日,晚上,我快下班了,你来我的店里买烟,我们认识的,你死缠烂打,终于要到了我的电话。记住!”
“好,记住了。”
“我们店里的监控录像记录保留一个月,所以,警察没有办法通过调用监控录像的方式来证伪。”
“嗯。”
“街道的监控记录连着警察局的信息中心,记录保留3个月,他们也没辙。”
“嗯。”
“我的电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
“我家住在哪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
“我喜欢吃什么记住了吗?”
“嗯,番茄炒蛋,记住了。”
“我们那个了吗?”
“什么那个?”
“我们在一起过吗?”
“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啊。”
“我是说,我与你,有过那种关系了吗?”
“哪种关系?”
“你个笨猪,气死我了。我是问,你上过老娘了吗?”
“这也要问?”
“嗯,以防万一。那还是说没有吧。如果说有,还得编时间、地点。”
“嗯,好。”
“记住,也没有见过家长,也没有介绍给朋友,我们属于刚刚开始,我刚刚才答应你这种关系。”
“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光说知道。想一想,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大木想了一会儿。“对了,你的三围?”
“啥三围呀?不是告诉过你,我们还没有那个吗?”
“连摸也没有摸过吗?”
“别他妈废话了。我让你摸,就得让你搞,你知道么,到那时候,你说你能忍得住么?你看看老娘这身材,你能忍得住么?”小伊挺了挺36E的胸膛。
“嗯,是哈,好。”他的脸又红了。
“好啥?三围,你给老娘记住了,是81,60,79。”
“不是还没那个吗?”
“那也得记住。”
“我记住了。”
“复述一遍?”
“81,60,79。“
“记三围有什么用,知道不?”
“不知道……”
啪!大木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快想想,还有什么需要考虑到的。我告诉你,警察可不是吃素的。”
“我想想――”
……
“现在,你趴在地上,贴着地,千万别抬头,他们就打不到你了。”小伊说。“你不要动,我去开灯。”
大木趴在地上,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大气都不敢喘。他的心怦怦跳着,但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流窜,他觉得幸福。
仿佛唰的一下,屋里突然亮堂堂,一切都亮得晃眼。黑色的手枪被扔在门口。警察突然明白过来,争先恐后地冲过来,带着夸张的姿势,有些人被同事撞倒了,连那么结实的门都被他们撞坏了。大木被几个警察死死地压住,他们像在玩叠罗汉一样。小伊也被两个女警反剪双手,架上了警车。
“还敢笑,还敢笑,要不要脸!”警察狠狠地踢了大木一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