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去的2017年最后一个月，我连着看了两部热血涌动，同时心里寒冷的电影。
《挚爱梵高—星空之谜》中，梵高画作中碰撞的颜色、热烈的笔触与真人演绎结合，影中有画，画中有人。电影中的梵高，不再那么神秘和遥远，是个有热烈的心和耀眼才华的人，也是个孤独的人。梵高曾希望自己和普通人一样，他去艺术品公司上过班，做过牧师，却都被辞退。他通过画画表达心中的热忱，为创作辗转巴黎、阿尔小镇，心怀成为纯粹艺术家的愿望。而画作不被世人接纳，不善与人交往的个性也使他屡遭孤立，与高更的争执和加谢医生的反唇相讥，触动梵高的自责和痛苦。弥留时，他说他自愿离开这个世界。
几天后，我看了《芳华》，当看到何小萍听闻父亲的死却只能隐忍无声流泪；刘峰离开文工团时她对他敬着军礼，将最大的支持和敬意给他时，我的眼泪带着戳心的痛流落。何小萍因为身上的汗味，因为偷穿战友的军装拍照，被跳舞时的男搭档当众奚落，被同宿舍的室友嫌弃，被女兵合伙指责扒衣服检查。因为众人的排挤、孤立，因为唯一对她好的人离开，她不愿再跳舞，一个申请名额特招的舞者，去了服装组熨衣服；又在被逼着完成高原救场任务后把她扔到了前线，一个从不被善待的孤独灵魂起起落落，没有等到她向往的温暖接纳。
看这两部电影时我忿恨地想，人们眼中为何看不到梵高画作的真幻交融，何小萍舞姿的刚柔并济，却对他们不合群的性格、不讨喜的特点不断挖掘，放飞联想，如探秘一般津津有味，不以为错，反以为乐？
后来我发觉，我们在大荧幕前看着别人的故事铺陈，顿觉人性残酷如此，仔细想想自己从小到大，并非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或是像萧穗子那样，成为一个中立的帮凶。
记得在我高中时候的一次美术课上，老师一时兴起，提议玩一个游戏，从每一组的第一桌同学开始接龙，分别写下在什么时间，什么样的场景，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状态在做什么样的事，每组最后一个人写出班里一个同学的名字。前面的诸多项可以写得极尽夸张荒诞。这下子全班摩拳擦掌，互相挤眉弄眼，不知是谁的提议，让本来的一个游戏成了一场“合理化”的孤立。
也许，每个班里都有几个不讨人喜欢的同学，当时我的班里有两个这样的女生，其中一个是一位学校老师的女儿，长得有点胖，皮肤也有些黑，五官不算漂亮。可她偏认为自己非常美，每天都在头上别满各式各样颜色形状的发卡。她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从不隐藏，比如语文课上，她朗诵课文总是情深意切，写的文章也总有琼瑶式的句式和抒情。现在想来，她是真正向往美的，可是那时，反而常常被认为做作、“花痴”引来嘲笑。
另一个女生正好相反，同学透露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母离婚后她改姓了母亲的姓。她从不主动和别人交往，看人的时候，总有点低着头，视线从下往上探过来。老师表扬她刻苦用功，她也不好意思承认。每到上课的时候，她听讲分外投入，经常不自觉的将头往前伸，把桌子往前挤，可如饥似渴的求知状态并没回报给她出色的成绩。前桌同学有意见的时候，她总是不高兴的样子，好像在责怪别人不给予理解。时间久了，谁都不爱坐在她的周围，高中生活已经很累了，大家都不想再去感受她的紧张。
游戏开始了，在前几排同学写出的一连串荒唐的时间、场景和行为的铺垫之下，最后名字揭晓那一刻，每组最后一名同学都写了她们两人其中之一，全班爆发出轰鸣的笑声，有人甚至笑出了眼泪。
她们两人呢，我看到一个摇着头勉强笑了笑，随后沉默了。另一个则一直低着头。下课后，听到别的同学说，她们都哭了。
事情过去了好多年，他们和班里其他人都没什么联系，最近几年我才加了第一个女孩的微信，她依旧热情、精力充沛，朋友圈里是活力的生活状态和少女状的自拍照，依旧活得自顾自。
第二个女孩从毕业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她的音信。只有一次我休假在家时出门买东西，一个看似中年女人的熟悉身影在我面前晃过，后来我才突然想起那是她。听母亲说，白天看见过她几次，在外面闲逛，似乎没有工作。
想起那天看见的她的穿着和发型，比我们同龄人大了不止十岁。离开高中十多年后，我忽然想起那节美术课，那场笑声，觉得那么刺心。尽管我们很多人可以辩白自己并非出主意或写下她们名字的人，可我们所有人，都以一场恶作剧的形式，进行着一场堂而皇之的孤立。
还记得另一部经典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女主马琳娜是个内敛沉默的女人，丈夫投身战场，一个人照顾年迈的父亲。她美艳性感的外貌和超越众人的穿衣品味，让她每次出现时，男人们都像发现了猎物的野兽，女人们的不屑是源于嫉妒，孤立的气氛悄悄发酵。在她父亲去世、又传出她丈夫战死的消息，她失去所有依靠后，人们觊觎、玩弄她，以污言秽语编造又传播着她的放荡，生生逼良为娼。
在她献身的侵略军战败溃逃后，岛上的人们又成了正义化身，给这个红颜祸水“应有的惩罚”，女人们对她的当街殴打，明明是对于她的美丽——她们无法企及的东西的一场痛快的报复。
群殴马琳娜的女人们与撕扯何小萍衣服的女兵们何其相似，凭借着偏见和臆想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举起正义的招牌便可任意践踏无辜。
如果没有众人的孤立，何小萍也许会在文工团更努力地跳舞；梵高也许有信心支撑自己再画下去；马琳娜也许会找到一份正常的工作养活自己直到丈夫回来。
在《芳华》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最后，主人公历经磨难后最终与爱的人相依相伴，获得了安宁的生活。而现实中，也会有人如梵高，如我的高中同学那样，在冷眼中对自己丧失了信心，终究无法在黑暗中为自己点亮一盏灯火。
很多人说，生而为人不要太玻璃心，纵然生活欺骗了你痛打了你，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强大；可是生而为人，是不是也可以对那些看似与众不同的人，多一些善待？但愿我们，也愿以后的孩子们都明白：可以不喜欢一个人，却不要与别人一起刻意孤立他。有时候，一次的恶意就能让一个受过伤的灵魂放弃希望；同样，一点的善意，也可以释放出长久的温暖力量。何况，谁的一生不会有一些格格不入的时候，若轮到我们，又希望得到怎样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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