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芳华》的文章当然已经很多了,我准备从一个大家都没有太关注的地方聊起,就是这部影片中的旁白。
从剧情设计上,这段旁白的叙述者是萧穗子,但是我不知道实际贡献声音的是不是这位演员本人——感觉不太像。我随机问了两位朋友,他们都对故事中的旁白印象深刻,主要原因是旁白的声音条件很优秀,如果是演员本人献声,那她的台词功力很棒。
萧穗子的旁白是相当文学化的,辞采非常漂亮,尤其是最后一段,看过电影的人应当都记得:
“我不禁想到,一代人的芳华已逝,面目全非,虽然他们谈笑如故,可还是不难看出岁月给每个人带来的改变。倒是刘峰和小萍显得更为知足,话虽不多,却待人温和。原谅我不愿让你们看到我们老去的样子,就让银幕,留住我们芬芳的年华吧。 ”
这段旁白作为结尾,呼应了“芳华”的主题,收束了整个故事。“一代人的芳华已逝,面目全非”这样漂亮的总结,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所以这段独白在观众心中就造成了这样的效果:“说的真好啊,正是这样!”
实际上是不是这样呢?
这个旁白的设置不仅是对故事进行补足,拿掉它故事依然完整。它暗示了电影的视点:讲述者在清楚地强调自己的存在,这个故事是被叙述的,而不是被展示的
在电影中,旁白并不常出现,因为电影有自己的语言。画面之外,有许多解读的空间,是谓余韵。而《芳华》中的旁白,恰恰坍缩了解释的空间,因为除了补足故事,它还做了价值判断。
在林丁丁死咬刘峰“耍流氓”的片段,画外的萧穗子越俎代庖地给以解释:林丁丁的反应,是因为在他心中刘峰是一个几乎脱离了人性的完美道德偶像,当他跌入凡间,展示出自己的人性时,前者感到恶心、不适(大意如此),这段改变刘峰一生命运的情节发生的非常之快,这段总结来得也非常快——在观众惊惶、疑惑,去思考林丁丁的动机的时候,萧穗子告诉大家:别猜了,是这样的……我要接着讲后面的故事了。
“于无声处听惊雷”,《芳华》最动人的部分恰恰是无声的。
在战场上归来的何小萍已经精神失常,然而她回到文工团的剧场,舞台上的音乐唤醒了她沉睡的记忆,她推开门,一个人走向空无一人的广场。镜头不断地切换着:那个抛弃他的群体在华丽的舞台上演出;何小萍独自一人在清冷的月光下独舞。
许多人很纠结: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那该多好。被压迫的个体与作为压迫者的集体并置,是最无声而有力的控诉。
故事没有在这里结束,是因为这是萧穗子讲的故事。
在越南前线重逢时,何小萍曾让萧穗子给林丁丁带话:自己永远不会原谅她。萧穗子说她后来理解了林丁丁,被伤害过的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在文工团解散的当晚,众人唱着“送别亲爱的战友”,他们亲爱的战友里,没有刘峰与何小萍,甚至没有人提起过他们的名字。
在海口的联防办,郝淑雯哭着说,我cnm,你打残废军人、战斗英雄……刘峰是战斗英雄,何小萍也是,刘峰经历了身体上的残疾,何小萍经历了精神上的创伤。他们和陈灿、郝淑雯、林丁丁、萧穗子们,谁过得更好呢?
这部电影里有大量的柔光,几乎春意盎然,显然不是那个禁欲年代真正的样子。这柔光是记忆的滤镜。《芳华》不是冯小刚的《致青春》,而是冯小刚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只是阳光并不普照。
故事会变成这个样子,正是因为它不是由被侮辱、被损害的人讲述的。它遵循的不是历史的真实,而是记忆的真实。所以它才能“依然谈笑如故”,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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