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师

作者：饰非  首发于葫芦世界

我是一个纹身师。

但凡涉及这种行业，外人一听，脑子里就会浮现起满身花鸟鱼虫，胡子拉碴的混混，这倒也不奇怪，毕竟纹身者身上没点彰显自己技艺的玩意儿，别人也不敢让你动手。

但我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纹身。

纹身之术，我家祖辈相传，也有家小小的铺面，但到此纹者却大多是各路妖魔，神仙鬼怪，少有人类。

不因别的，只在于我家的纹身，有加成效果。

纹龙则力大无穷，纹虎则气势如虹，纹朱雀法力滔天，纹玄武坚如磐石，纹游鱼身姿灵动，纹野狼狡诈多端。此类纹身，三界之内也唯有我一家可纹。

要说能力强大也并非一件好事，万年前祖师创立这项绝学时，由于法力低微，被神魔二界来回争抢，但不论到了何处，都不过是个会纹身的奴隶，兴致来了也是随意打骂，只不过谁也不敢下死手。祖师爷在哪一边，哪里便在三界中的地位升高几年。

日子久了，祖师爷想出了一个免受欺负的办法，要说人逼急了什么招都能想出来，祖师爷为自己的左肩上纹了一十字架，这纹身乍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却能让人在死后将一身法力赠予后人，后人再赠予后人，转眼千年，我辈身上法力到了任何人都不敢小觑的地步，自此才脱离神魔掌控，自成一脉。

我的父亲与我不同，他的纹身遍布全身各个角落，如同锁链般将他整个缠绕，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到了收也收不住的地步，这也是多年以来，纹身者众多却无人敢闹事的原因。

所谓纹身，除了手上的活计，还要看人相面，人言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谓王相，可纹大龙猛虎，但要是畏畏缩缩贼眉鼠眼，进来便吵着要纹关羽钟馗，这种人我们都是一巴掌扇出去的，因为你承不住。

因为来纹者众多，我家这纹身的事业也有了规模，门口处我爹以法力设了屏障，修为不足或面相低下者皆不能入，也算立了规矩。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嘴里常年不离一杆烟枪，平日里也爱喝几盅，酒量却是真不敢恭维，人称“白酒一滴半，啤酒三口算”。不仅逢酒必醉，醉了还爱说胡话，所以六岁开始我就是在我爹那“猴孩子，去帮爹给那什么狗日的睡梦罗汉纹头老母猪”的言语里成长，却也因此习得一手好手艺。

十六岁我出师，在父亲门店旁边开了一家属于我的铺面，因为火候不足所以门口结界也是弱的很，使得许多法力低微的小妖小仙都爱朝我这里跑，我也乐得练手。

“不知怎的，这些天纹身的格外多。”父亲磕了磕手里那杆烟枪，冲我说道。

没等我接话，父亲起身看向天边，兀自嘟囔，“怕是神魔大战，终于要开始了。”

神界与魔界自古水火不容，要说缘由谁也没个准确的信息，但战事总归是来了。

着天边浓浓的硝烟味道，我叹了口气。

“只是苦了人界这些凡人。”

神魔的力量是恐怖的，即便不刻意波及，战斗的余波依旧让人界民不聊生。

为了能让这些凡人有些自保之力，我和父亲决定将纹身店门前的结界对凡人解除。

大战面前，我们做到这些也已经是极限。

这天，店门前多出了一匹战马。

“我听说，这里的纹身可以让人拥有力量。”

跨下战马的将军对我作揖，问道。

我放下手里活计看了他一眼，愣住了。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器宇轩昂，剑眉星目，帝王之相。

“你想要什么纹身。”

“那便有劳纹只青龙。”

我笑了笑，请他卸甲，露出了他布满伤疤的身躯。

“看样子，你没少冲锋陷阵。”

“没办法的事，总不能让那些新来的毛头小子去送死。”

“倒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

“谬赞了。”

“好了，起来吧。”我拍了拍他的肩头。

“有劳了。不过这是……”他看着身上的纹身，目露疑惑。

“去就是了，你承得住它。”我不再理会他。

是的，我没有纹传统的青龙，我纹了捉鬼钟馗。

纹身一门，那些听起来很厉害的青龙白虎一类，其实只是雕虫小技，不过就是增强些蛮力或者法力，真正厉害的，是那些声名赫赫的出世真神，不管是武帝关羽还是佛陀弥勒，都要求被纹者有强大的面相，才能发挥出纹身真正的力量。

大战一晃三十年，于神魔不过一瞬，人间却已经历无数生死。

父亲死了，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了我，我终于也成为了父亲当年一般的黑气缭绕的大汉。

至于当年我为他纹上钟馗的将军，已经成为人界的王。

一统后的人界，也成为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因为神魔的力量，全源自人界输送的信仰，人界统一了，也就有了与他们抗衡的资本。

由于人界的制衡，神魔终究休战。

又是平常的一天，我拿着父亲留下的烟枪在店门口慵懒地晒太阳，一匹老朽的战马停在我身前。

“闪开点，你挡住我阳光了。”

我不耐烦地挥手。

“大师，可还认得我？”

我睁开眼睛，一对矍铄的眼睛注视过来，正是当年将军，如今的人间王。

“啥事。”

“这纹身，可能洗掉？”

我收起懒散，直勾勾看向他。

“为什么要洗掉？”

“神魔休战，却每日都有不同的人来找我，劝我加入神魔之一的阵营，约定事成平分天下。”

“就这？”我挑衅一般望着他。

“……”

“其实……我爱上一个女子，不想做这帝王了。她……”

“行了不用说了，这理由够了。”

他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可这帝王，还是要有人当啊……”

替他洗完纹身，我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喃喃。

又是十年，期间我物色了无数帝王相者，却无一能比当年的他做得好，大多都是不堪其扰加入了一方阵营，强迫人民提供信仰，水深火热。

我累了。

万年的纹身世家，万年的纹身事业，到头还是废物一群。

那这事业，存在不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是说，其实我们也是推波助澜者？

纹身者，纹身纹皮纹人心，可作纹为人起势，亦可改皮为人换面。

锋利的刀具在我脸上划开，纹针一下下扎在面颊，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器宇轩昂剑眉星目，我是这人界的王！

钟馗那抉鬼眼的食指成型刹那，帝王之气在我身上散发开来，万年的修为让我在纹完的一刻气势爆发。

“一曰纹人皮！”

“二曰纹人肉！”

“三曰纹人骨！”

“四曰纹人心！”

手中刀具挥舞，祖先那纹者四重境被我一一施展。

“五曰……纹人间！”

身负钟馗，我的修为早已超脱了万年，而纹者四重境，我创出了第五重。

改天换地的代价，当然是我的生命。

“既然神魔战不止，那便，都变成人间好了。”

“轰――轰――”

那是三界壁垒碰撞的声音，自此以后，三界将合为一体，再无神魔之说。

不重要了。

我缓缓闭上双眼。

……

“然后呢然后呢？三界合一了吗？”小男孩撑着脑袋问。

“合一个屁啊合，钟馗那孙子感应到我的想法，出手把力量给停了。”我耸耸肩，拍了拍男孩的脑袋。

突然，我的背后出现一个黑洞，从里面迈步出一个黑影。

“你他娘的又说我坏话了是不是？”

“逗孩子嘛。”

“亏你还是人间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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