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村里那位以开车为营生的老朋友家吃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家的饭桌有两套,一套是一米八宽的大理石圆盘转桌,一套是一米二长,桌面印刻精美图案的长方形小木桌。那天摆出庭院外的是这套长方形的小桌,因为吃饭人数极少,除了我和他,及另外一位朋友,剩下的就是他白发满头的父母俩。
我的这位老朋友之前是酒客,哪天没嗅到酒气就两眼晕花,浑身乏力。几个月前因饮酒过多引发高血压,钱花了一堆,住院了一阵,回家完全变了个人,滴酒不沾了。他的父亲从不喝酒,只管在吃饭间,笑呵呵地瞧着我们。这样桌面上喝酒的,就只有我和另一位朋友,老朋友则端着一易拉罐‘’天地壹号"苹果醋,作陪我们。
他的妻子是不和我们同桌吃饭的。印象里一直如此,只是自己端了饭,夹上点小菜,坐在离饭桌不远的庭院前大理石三级台阶上,边慢吞细咽,边饶有兴趣地倾听着我们高谈阔论,并不时地掺和几句。
去他家吃饭的次数多了,你会发现,她的妻子和他拌嘴的频率,是相当的高,就像睡觉吃饭一样。闲聊间没什么缘由,只一句逆耳的话,顷刻间便唇舌相间,声大气粗起来;理论的人理直气状,被理论的人也不甘示弱。话题的中心永远在生活中,大至为人处事,小至柴米油盐,真是无所不至其极。
比如今晚的饭局,桌面上首端上来的,是白斩咸水鸭,其次是清蒸金枪鱼,紧接着是韭菜黄炒蛋和油焯空心菜,二荤二素外加一个青龙过海青菜汤。刚入席浅酌两口,对面那位心直口快的朋友,忽然仿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睁圆眼睛,手指置于桌心的清蒸金枪鱼:
‘’那不是鱼塘养殖的淡水鱼么?",他似乎有些惊奇地说。
‘’什么淡水鱼,这是尖界海的新鲜海鱼!"
老朋友所说的尖界海,离我们镇只有三公里远,在我们这里又称‘’面前海",那里的鱼,以鱼鲜味美闻名全镇。
他的妻子,这个时候正低着头,使劲地撕咬着一块白斩咸水鸭肉,听见他在解释,便随口说:
‘’这不是尖界海鱼,是在尖界海海水养殖的金枪鱼。"
一场惊心动魄的辩论赛随之展开了。
‘’你懂什么,这鱼是我买,我还不清楚?"
‘’半脑,你被人骗了,现在已禁海,哪还有什么新鲜尖界鱼!"
‘’半脑"是我们这一带对熟悉的亲朋好友的称呼,不带任何恶意。
‘’你不懂,人家偷偷下海捕捞不行么?"
‘’你看见他偷偷出海去了?"
‘’像我这样会买菜的人,他骗得了我?"
‘’人家把钱塞进了口袋,暗笑你傻子你信不信?"
…
我们这些作看客的,包括他父母俩,只是傻笑着,插不上嘴说一句。
他俩面红耳赤的对阵,在他家三叔的两岁半小女孩回来后终于终止了。那个刚学会说话的娇巧的小宝宝用手指着他二伯,二伯母,以命令的口吻大声说:
‘’吵什么吵,你,你,给本公主买爽歪歪去!"
她扭动着那滚圆的小屁股:‘’爽,歪歪,爽歪歪;爽,歪歪,爽歪歪!"那滑稽的表演让人哭笑不得。
其实我的这位老朋友,在生活中是个极细心,极有责任心的一个男人。无论对于父母,妻子或他的子女,甚至于朋友,用‘’体贴入微"来形容他亦不为过。几乎从没有谁说过他的不是,否定过他的为人。这是我所敬佩的地方。
他们俩的拌嘴,从来没带一句脏话,也未曾因此而觉得别扭,觉得谁受到了伤害,而在愤愤不平间,拂袖而去,甚至于同床异梦,各自为政,互不理会;在嚷嚷的高潮过后,还是洗漱的洗漱,闲聊的闲聊,或在晚饭后的余暇里,一起外出散步,看看天边奇异的晚霞。这是我之所以为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俩来说,这样的生活方式或已习以为常,似乎倘若没有一天这样,便会觉得浑身不得舒展而郁闷,像习惯网购的男女,倘有哪天不上网逛逛,便会手痒得不行。我想,这更不更像是一种另类的恩爱方式的表达?
生活其实是一条含蓄的激流。在这布满暗礁或险滩的生活激流当中,需要我们仔细地去体会,并怀着谦卑的心去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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