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听说那桥下有死人,我们要去探险,你去不去?”姐姐神秘的对我说。
“真的吗?”我扯着过于肥大的校服,跟在姐姐身后。
“他们都说是真的,所以才要去看一看,听说那桥下石头洞里有个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已经是堆骨头了,稀奇吗?”姐姐极力挑动我的好奇心。
“我不敢……”我确实不敢,惊扰了死人,晚上有鬼魂找我索命怎么办,我睡灵堂屋楼上,中间与爷爷隔了个屋子,夜里我又不敢出声。
“随你吧,胆小鬼。”姐姐毫不在意的说,她已经习惯了我的唯唯诺诺,转身带着我去玩了。
现在我回忆起来,小时候关于青石桥的探险我没有参与,但记忆里,我还是跟着姐姐做了一些“探险”的事的。
有一次,我们把家里的米、猪油、盐、味精、还有奶奶杵的糊辣椒面装在小袋子里,我们拿了几个大瓷碗,掰了田里的嫩白菜,沿路捡了几块砖头,就往山里跑去。山里有一条排水渠,我们找了个平稳的好地方,开始架我们的灶,姐姐随地扫来一小堆干松毛,引火用,我在到处拾树上掉下来的干枝丫,春天来了,新的生命都在发芽,死去的事物都在掉落,厥苔在排水渠旁欣欣向荣,我们一边折断那些干柴,一边摘新鲜的厥苔。
火已经被姐姐生了起来,两个小灶,两个大碗,一个碗里撒了米,没多久就咕噜咕噜起来,另一个大碗用来煮菜,厥苔洗净,滚水里走一遭,捞起来加糊辣椒面,盐和味精,细细拌匀;嫩嫩的长白菜,先放菜梗,熟透了再放菜叶,加一点猪油,一点盐一点味精,不一会香味就肆意的飘散,淡淡的烟雾游荡在山间,一菜一汤便完成。蒸的米饭时机也差不多了,我们分了那大碗雪白晶莹、饱满软糯的米饭,就热腾腾的菜汤和香辣的厥苔,一口一口,格外满足。
我们没有手机,没有手表,只觉得那一餐既容易又快活,我还没有十岁,姐姐也不算大,我们在家极少碰灶,更别说瞒着大人们大中午的不回家。一会我们听见有人在叫我们,是奶奶,一刹那,我心里怕极了,奶奶性格火爆,习惯不由分说臭骂我一顿,我想要回应她,姐姐却扯住我:“别说话,要她发现这一堆,不得骂死我们!”她麻利的把火给灭干净,然后端起菜,我就端着饭,我们俩往山的更深处跑去,到排水渠的顶端位置,放了一个姐姐觉得‘安全’的地方,我们又停下来享受我们的午餐。奶奶震荡山河般的呼喊久久在山间徘徊,我听着这声音,竟颇有些得意,吃着饭菜更香了,危险的事我做了,我正在做,我无论怎样都会被痛骂一场,反正还有姐姐呢,她拌的厥苔真有味道。
事情的收尾,是姐姐功成身退,和奶奶说了一声回家便跑回她自己家里了,我留下来,哭丧着脸,接受探险后的狂风暴雨,幺爸娘笑嘻嘻的夹了一筷子我们没吃完的厥苔,对奶奶说:“妈,你别生气,这厥苔还是很好吃的。”奶奶一听,眉头更皱了,嗓门也越大,我没有收到皮肉责罚,那一顿臭骂却也结结实实捶了我心口一拳——蠢货,这种探险毫无意义。
青石桥的故事还在这次野炊之前,那之前我胆量更小,所以眼睁睁看着姐姐们下到青石桥下去,青石桥旁边竹林茂盛,绿影摇晃在山底,溪水穿过百年孤独的石头们,清凉透彻得如同雪水初融。姐姐和伙伴们停在一块石头上,互相推诿着谁往前一步,最终有个男生壮了壮胆,看似浑不在意的往桥下里面的洞走去,他努力伸出上半身,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就急匆匆的跑出来,大家一看领头的跑出来,更加证实里面有死人躺着,于是一窝蜂的跑了上来,上来后大家问那个男生,看到什么了,男生迟疑的说:“看到黑黢黢的洞,里面有白色的一块东西……”那究竟是不是死人骨头啊,男生更迟疑了,想了想:“应该是吧。”
应该是,黑黢黢的洞口里除了白森森的人骨,哪里还会有白色的东西,大家心照不宣证实了彼此的探险,于是乎我们的童年里,有一座神秘古老的桥,桥下有一堆人骨头,就像乡间光滑石壁上的四四方方的洞——据说以前人死了就扔进去,也有人说那是蛇蜕皮的地方。总之都是传说。我每天一个人上学,总要经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传说,大多数都是虚幻飘渺,唯有青石桥,成了横亘于我心上的巨石。青石桥在两山之间,一溪穿过,我看那绿阴婆娑的竹林左摇右晃,像极了细长的蛇吐着信子,溪水哗啦啦击打石头,像诡异的亡灵序曲,我踩过青石桥,如同踩过一座巨大的坟墓,我的脚下有可能是一具白骨,他的魂灵可能就围绕在我身边,生气的瞪着我,我不能左顾右盼,免得与“他”阴阳对望,我感到我的心如鼓擂,走的每一步都是罪孽。
我后悔那次没有和姐姐们一起去探险,我应该亲自去看看那个洞,如果是真的,我就认真的道个歉,可现在他们证实了那个传言,我只能踩着坟墓过路。
后来姐姐一说探险,我大多都附和,野炊算一个,其他的,我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用植物化妆,拿野果汁把自己画得乱七八糟;她带着我在山里长啸,声音从我的身体里发出,穿越到对面的山谷里,然后又回应到我耳朵里身体里,小小年纪无知却有缘的模仿了阮籍一场。也有一些是我始终不敢尝试的:悄悄烫头发、早恋,姐姐总有用不完的胆量,她就像我童年里的长明灯,写满了我的愿望,却远远的发着光,照拂我。
我后来知道了,青石桥下没有白骨,那白森森的一块,可能是塑料袋,可能是白色的石头,总之没有死人,也没有坟墓。
而现在姐姐成了安分守已的人民教师,为人师表,端庄严厉。
等我再独自走上回家的路,走过那座青石桥,绿影婆娑的竹林,长生不老,细长的身影如同轻浮的绿飘带;溪水拍打石头,像古老的歌谣,我在那情景里再望一眼,它还是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关于我的,它埋葬了一个胆小又满心期盼,离经叛道又无比收敛的童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