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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宛眉从来不知道还有如此的盘山公路。
更不知道在这样的公路还有人敢把车开得像疯牛。
“张导,什么时候才到啊?”
苏宛眉几乎要哭出来。她扶着椅背站起来。刚吃过的早餐被搅拌成团，一个劲儿往喉咙上冲。
导游自我介绍姓张，是个二十七八来岁的男子。清瘦挺拔，皮肤白皙，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容。他移步到苏宛眉身边。
“你晕车？很不……”，他的“服”字还没说出口。苏宛眉“哇”的一声，一口呕吐物喷到他身上。
“啊！哦，天！对不起啊张导！”苏宛眉一边道歉一边手忙脚乱拿纸巾。这头口腔里仿佛还有东西往上涌。
“前面有个加油站，我们停停。”导游对师傅说。
好不容易，汽车开进加油站，车还没停稳，苏宛眉顾不得矜持冲下车。“哇”的一声，又吐起来。
吐得胃都要呕出来了。她腿脚虚浮。一转身，看到张导关切的目光。
她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笑：“很没用吧？”
“没事，吐过就会舒服的。”
张导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苏宛眉又感激又内疚：“张导，把你衣服弄脏了，我赔给你……”
2
坐在古城墙边，脚底是清澈的小河。苏宛眉出神地盯着水波里自由飘弋的水草。那个阴谋像梦魇一样又升起来了。
在那一场男人充满血腥的权利争斗中，苏宛眉不但成了被利用的工具，还是这场斗争的牺牲品。
事情过去一年了，想起来还是不寒而栗。怎么可以有这么丑陋的人性？这是苏宛眉始终不明白的。但她也因此变得冷漠，不敢相信人，不敢再相信这个世界。
古石板街两旁店铺林立，游人如织。淳朴的店主一如淳朴的工艺品。苏宛眉执拗地试过多次了：“这镯子是纯银的吗？”得到的答案大致都是：“不是，只是苗银。要纯银的也有，不过要贵许多。”
苏宛眉难以置信，她甚至故意说：“这纯银的项链好漂亮哦！”摊主总给她淡淡的笑容：“小姑娘，这不是纯银的！”苏宛眉觉得说不出不可思议，这里的人都是傻瓜吗？不是人心叵测吗？他们有钱都不赚？！
但也因此，她虚空她的心升起异样的感觉，那包裹着内心的坚韧外壳，正一点一点变得柔软，微笑悄悄爬上了她的脸庞。
入夜，团友各自活动去了。苏宛眉漫无目的的在古镇转悠。
古镇的夜晚别有风情，吃的、玩的、看的摊档一字排开。店铺前挂着灯笼，造型各异，满街天南地北的人，满耳是东西汇聚的语言。
真好！一切那么自然纯真，这种久违的淳朴让苏宛眉觉得如在梦中，但这种暌违的感觉又那么真切舒坦。
“嗨！”苏宛眉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转头一看，张导！那个被她吐了一身依然温柔的男子。
“张导！”苏眉头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她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羞怯神情，“对不起哦，昨天弄脏你衣服了。我可以给钱赔你吗？”
“不用，赔什么赔，已经洗干净了！”又说，“宛眉，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好！”她嘴角翘了翘，触到张导看向她的眼睛。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低下头，脚尖一下一下踢着脚下凸起来的石板。
“叫我张军吧。”男孩自顾地说“我是土家人，我喜欢我的家乡，我们的人很真诚很善良，也很快乐。”
顿了顿，然后一脸严肃，“看，我就是一个善良的人。”苏宛眉看着他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嗯，看上去像善良的人！”
“啊哈？你说什么？像？说错了，是，不是像！”苏宛眉弄不知道他是较真还是玩儿。
“好好好，张军看上去是善良的人！”
“错、错、错！不是看上去像。”
“哦，张军看上去不像一个善良的人。”苏宛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很好玩，故意气他。
“又错又错又错！张军是个善良的人！”
“哦！说张军是个善良的人又错了！”苏宛眉实在忍不住，看着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男子，笑得捂着肚子蹲在一旁。
好不容易停下来，苏宛眉看着这男孩站在旁边，眉头舒张，很纯净的望着她笑。
“宛眉，你笑起来真美！”男孩说。苏宛眉突然很感动，她知道刚才男孩一直在逗她笑。
“嗯。”苏宛眉收敛了笑容，眉头轻蹙。
“为什么？”男子望着她的眼睛，“为什么总那么忧愁？我知道你整个下午都呆城墙边。”
苏宛眉很意外，他不是带着别的团友吗，怎么知道的？看到她疑惑的神情，男子有点心痛：她太敏感了。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无助。
“是这样的，我叫小海带他们去逛景点。我见你有点不开心，便在后面跟着，你不介意吧？这也是我的职责。其实小海才是这个团的导游，他第一次带团，有点紧张，所以拉上了我。我协助他的。”
苏宛眉恍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突然觉得这个男孩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特质，让人信赖。“张军，你是个善良的人。”苏宛眉在心里说。
“宛眉，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你笑起来真的很美。开心一点，这世上，除了生死，都是小事。”
苏宛眉的心蒙地跳了一下，是啊，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她突然想起已去世的父亲，眼眶一阵温热。
“走，带你看一样东西！”不由分说，男子拉起宛眉就跑。
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在游人的罅隙里穿行，夜晚的风夹着江水的清爽，温柔抚摩着苏宛眉。
张军的手很厚很温暖，被有力握着的苏宛眉，突然想到小时侯被父亲大大的手牵着，或被高高架在脖子上时的骄傲与快乐。
“其实，这个世界真的可以很美的。” 看着男子轮廓分明的侧面，苏宛眉在心里说。
不知跑了有多远，突然远处莹光一片，星星点点，熠熠生辉，仿如缀满天幕的星星，却又不断向前流淌着……
“哇！那是什么？！”眉忍不住惊呼。
“那是莲花灯，这是你下午在城墙上看到的河。一到夜晚，大家都喜欢来这里放莲花灯。
只要把自己的愿望写在纸上，折叠成莲花，放上蜡烛，亲自点燃放逐河里，你的愿望就可以实现。”
“真的？”苏宛眉写上：希望世界美好，不再有欺诈，不再有争斗。苏宛眉快乐！
“我也放一盏！”男子兴致勃勃的。宛眉侧目偷望他写的：希望团友平安、开心。宛眉一定要快乐！
一瞬间，泪弥漫上苏宛眉的眼眶。看着河面点点的莲花灯，灿若星河，一直延伸到天边……苏宛眉知道，这一刻，她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接下来的五天，苏宛眉一直在笑，她真的很快乐，和大家玩得特别融洽。大家也很喜欢这个突然活泼起来的女孩。
其实那晚放完灯后，苏宛眉就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男子。不知为什么，对一个只认识了不够二十四小时的人，她一点也不感到陌生。
是故事讲出来就让她变得轻松了。还是看着那延绵到天边的花灯的那一刻，她就发现，世界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3
火车站台上，大家争相和两个导游握手道别。苏宛眉站在一边，敏感的她变得特难受。她有点害怕回到她的世界，苏宛眉舍不得离开这个淳朴的小镇，更舍不得离开张军。
张军来到她面前，还是那很纯净的笑容。眼神充满柔情：“宛眉，一定要快乐！这个世界没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被自己打败了！”
“嗯，我知道了。”苏宛眉柔顺的应着，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张军，走了后，你会记得我么？”
“记得，一辈子都记得。一定要幸福呵！”停了一下又说，“否则我会心疼。”
苏宛眉发现张军的眼睛里有种晶莹的东西，她内心很受震动。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傻瓜，不哭。七巧节那天我会去找你。”男孩不顾众人的目光，为苏宛眉抹去眼角的泪水，然后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张军的手很厚很温暖，握着他的手，像握着整个世界。苏宛眉的手很小很柔软，握着她的手，像握着未来绵长岁月。
回去后，苏宛眉与张军偶尔会有信息或电话的联系。很亲切，如年深的朋友。
端午节后，张军的信息却越来越少。苏宛眉开始没在意，想着他大概忙吧。但之后发现张军连电话也不大愿意与她讲了，每次两句话后就赶着挂了。
这让宛眉生出了许多的猜测：大概他遇到了更优秀的女子了吧。这点让自卑的苏宛眉很泄气。但想着他纯真的笑，苏宛眉又会责怪自己多心，亵渎了张军纯真。
这样的日子不断延续，苏宛眉的信心也一点一点的消失，她重新建立起来的快乐世界，再次逐渐暗淡下来。
但她始终记着那个约定：他说七巧节那天来找我的。他不会骗我的，他一定不会骗我的！苏宛眉惴惴不安的等待着那个日子。既希望那天快点到来，又怕那天的到来。
七巧节，天气凉爽怡人。苏宛眉一直守着电话，宽大的落地玻璃外，许多情侣幸福地挽手走过。
苏宛眉想着张军，这个没有对她说过爱字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活在了她心里。
当她幸福地品味着牵挂与思念的甜蜜时，张军却开始对她若即若离，这让她很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电话依然静默，焦灼变成失望，进而变成绝望。
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苏宛眉知道张军不会来了，永远也不会来了。
“那只是一个男人随口说的戏言，你却当真，真可笑！”“不、不，不是这样的，当初为免你难过，那样说也是善意的谎言啊。”
苏宛眉不断为张军找着不来的理由，“会不会途中出了什么事？不，不会的！”想着想着，苏宛眉害怕起来，她不敢想下去了。内心深处，她真的好怕张军欺骗了她。
这天后，张军像蒸发了一样彻底的消失了。
苏宛眉发信息他不回，打过多次电话，都是关机的。苏宛眉的世界，再次回到灰暗中。
她最难过的不是张军没说爱她，也不是张军那天没如约到来，而是他那般充满善意充满真诚地打动了她的心灵，灿烂了她的世界之后，又像迷一样消失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错怪的世界，难道真的是充斥虚假与欺骗？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她把握不住这个世界的色彩。那美好、那纯净、那灿若星河的一幕都是梦吗？
苏宛眉哭了，无助的哭了。
4
半年后，还是那个三月，宛眉再次站在了古镇上。那淳朴、那善良、那城墙、那石板街、那小河……
一切依旧，只是身边，没有了那眼神安静，面容温柔的男子。
古城墙下的河水依然清澈，水草在河里飘弋着，像飘在她心房里，她说种说不出的寥落。
坐在墙角发呆了一个下午，傍晚时分，一个团队从城墙边走过，一把熟悉的声音飘入耳际，她的心加剧地跳动起来。
果然是小海，带着一个旅行团。
“小海！”她倏地站起来。
小海很快认出了她：“苏宛眉？！你怎么来了？”他很意外。让团友先自由活动拍照。
“我来找张军！”苏宛眉直接的说。
“张军，他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他，他什么事？”苏宛眉觉得心尖像被什么碾了下，有种不详的预感升起。
“以为你知道呢，他没告诉你吗？上一年带团的时候，他就查出了骨癌。但他一直很乐观，说自己是善良的人，老天一定会眷顾他的。没想到，他还是抵不过病魔。”
后面的话苏宛眉没再听清楚，泪水像奔泻的小河，汹涌而出，那隐忍了好久的泪，恣意的流淌着，冲刷着她浑浊而脆弱的心。
原来是这样的，想了一千遍一万遍，就是没想到这点。
那时的他，已经……而他竟那般的安慰自己，苏宛眉的心好疼。这时，她耳边响起那温柔的声音：“一定要幸福呵。”是张军么？是么？
夜幕悄悄降临，不知什么时候，河面已汇聚了许多莲花灯，“把愿望写上，亲手点燃放逐，你的愿望就会实现的。”
苏宛眉听到张军的声音。是的，我要为张军亲手点上一盏莲花灯灯：张军，你是善良的人。我知道你正在天堂看着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幸福的。你在上面也一定要开乐呵。否则，我也会心疼的。
可以告诉你我想你吗？真的好想你了。每年，我都来这里看你，好吗？你也要来啊。
苏 宛眉把莲花灯放下河，那灯灵巧地绕过许多灯，一下融入前面的灯海里，奔流而去。
刹那间，满河星光闪烁,绵延千里，蔚为壮观。
看着这样的场景，苏宛眉流着泪，笑了：她知道，张军正在读着她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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