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真快,在人们的忙忙碌碌中,就迎来了除夕,意外的是陆炎今年也在小镇上过节,我未曾多问,只想着这样热闹的日子,多一个人也好。
自小年以来,旅店便再无住客,本以为常太太终于可以落个清闲,可谁知却比以往更加忙碌,忙着贴对联,挂灯笼,忙着写年夜饭菜谱,买油盐酱醋,我和陆炎怕她累坏了身子,主动请缨各种跑腿,终是换来了这满桌子的佳肴。
“陆炎茉莉,去,把百盏和他爹叫过来一起吃。”常太太一边摆放着碗筷,一边下了指令。
我和陆炎丝毫不敢耽搁,放下手中的活儿就直奔面馆,看着大叔家桌上的两碗面条,心里甚是觉得这趟算是来对了,尽管大叔百般推辞,我和陆炎也还是把他们爷俩儿请到了旅店里。
“哎呀……常太太,你这也太客气了,这年我们爷俩儿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你看你这是干什么。”进门看见满桌子的菜肴,大叔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不妥不妥,我们还是明天再来拜年吧。”说完,大叔拉着百盏就要出门。
“你跟我们客气什么。”常太太叫住大叔:“咱们这邻里邻外的,不都是一家人嘛,我们这人丁清凉,叫你们来也能热闹热闹,在哪儿不是过年啊,大家伙儿就一起嘛。”常太太见大叔不好意思,便拉来百盏:“来,百盏,坐,尝尝你李子叔炖的鱼汤,可香了。”
百盏看看常太太,又看看大叔,不知是坐还是不坐。
“快坐吧,跟你常姨还客气。”常太太硬是把百盏拉坐在了桌旁,陆炎顺带着让大叔也入了座,人总算是齐了,这个年,开始有些味道了。
人是很容易满足的,看着眼前熟的笑脸,看着碗中不断增添的饭菜,人的决定和未来都是会改变的。何以为家,我从不敢把这当成自己的家,但这份情感我会用比家更重百倍的东西珍藏起来,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年,又是全新的一段时间。
新年的第一天,我和陆炎就被早早的叫起,跟着常太太出去拜年,李子叔负责看店。天还未亮,街道上已满是拜年的人,大家见了面,都会说句“过年好”,然后念叨些家常事,便散了。我们一路拜访了几家年纪较大的老人家,都纷纷给了茶吃,路过刘奶奶家的时候,大门紧闭,贴上了紫色的对联,常太太摇摇头,继续走向下一家。
这是镇里的习俗,家有丧,闭门三年不进年味。
天亮了,我们也到了家,李子叔准备好了热腾腾的早餐,招呼我们食些取暖。
我吃完早餐,上楼补觉,这一睡就是一上午,若不是百盏过来送点心,我估计能睡到下午。
百盏早上没起来,所以年拜晚了,听常太太说,上午才过来的,这上午拜完年又专门过来送了一趟点心,见我不在,还特意上了楼来。
“茉莉姐,打扰你休息了。”百盏见我一副睡眼惺惺的样子,便知道扰了我的清梦。
“没关系的,反正睡多了也会头疼。”其实敲门声将我唤醒后,我也发觉自己睡的是有些多了。
“那快下来吃饺子吧,都要煮好了呢。”
这样说着,也是闻到了一些饭的香气,随便收拾了一下,便下了楼,大叔也来了。
“快来茉莉,尝尝我调的这馅儿,绝对好吃。”大叔端着一盆刚出锅的饺子,正好迎上我的目光。
“包饺子怎么不叫我啊。”我有些不好意思。
“怕你包着包着睡过去。”陆炎将醋碗端上了桌。
常太太轻拍了一下陆炎的后背,顺便示意我不要介意:“别听他瞎胡说,这本来也没多少活,人多也是碍着。快上桌,我们准备开饭了。”
这顿中午饭,又是一次团圆。大叔的饺子馅果然不一般,惹的我就算是饱了也要多吃一碗。百盏在大叔面前话就会变得很少,跟我和陆炎也不怎么说话,只顾扎着脑袋吃饺子,陆炎倒是八面玲珑,一会跟大叔讨教如何拌馅,一会又帮着常太太拿这拿那的,忙的不亦乐乎。这个年,就在大叔和百盏走出门槛时过完了,大家也逐渐褪去年前的热情,享受着闲在的午后时光。
晚一些,我又跑去了海边,背对着大海,看镇里的烟花,还真是件惬意的事情。回想这一年,我逃出了那个我无法面对的城市,就像仿佛逃出了自己的心魔一般,在这里活的还算自在,只是看到这海,想到逝去的凰儿和她,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这一年,有两条人命与我有关,我又怎能自在。
一不小心就在海边呆的时间有些久了,等看累了想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为新年放完最后的烟花,小镇上的人们也都睡去了,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晚一个人回去,难免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撞着胆子,加快了脚步。进
了镇子,才发现不远处的上空有些火光,不会是哪着火了吧!
我快步跑过去,大门仍然关闭着,我推开大门,幸好没有上锁,仅是门口的角度,便足以看到房间里的火势已经很凶了。
“快来人啊~着火啦~”我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跑近着火的房屋。
进院后的火势更是扑了满眼眶,一股股的热气熏的我实在是睁不开眼,我跑出院子,到邻近的几家门上边敲边喊着:“来人啊~着火啦,快救火啊~”
早已熄灯休息的几家人就这样硬是被我叫了起来,大家一起忙着泼水救火,小孩在家扒着门框不敢踏出,随着动静越来越大,聚在这里的人们也越来越多,大家都纷纷的加入了救火的团队,奈何火势凶猛,又怎是几盆水就能搞定的。
“家里人呢?里头还有人吗?”一旁的人询问着。
大家都纷纷摇头,面面相觑。
我张嘴大喊:“里面有人吗?还有人吗?”
“别喊了茉莉,这么大火,就算有,也呛的不行了。”李子叔抢过旁人接满水的盆,举过头顶,倒了个透心凉,拿过不知是谁遗落的衣物,也浇遍了水。
“老李!”常太太最先抓住了李子叔:“你这是干什么!”
“咱们得进去看看有没有人。”李子叔双手抓起衣物举过头顶,转身就要往火里跑。
“你疯了!这么大火进去,有去无回的!”常太太带着怒气的口吻,手紧紧抓着李子叔举着的那件衣物。
“没事,这火大,但还没烧多久,房梁撑得住,怕是耽误下去,就彻底没救了。”
在我看出事情不对跑过来时,李子叔早就挣脱了常太太的束缚,一步没停的跑进了屋里。
“老李!”常太太站在原地大喊着直跺脚。
“李子叔怎么进去了!”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常太太的五官早已被李子叔气成一团,脸上是被火焰照着的红光,她没理我,大概是知道事情是再怎么解释也无法挽回了,所以眼睛紧盯着李子叔跑进的入口处,一刻不离。
我站在常太太身旁,见着眼前这个地狱般的房屋,心里默默的祈祷着,我的李子叔,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
越是焦急时间就越是过得漫长,李子叔好像已经进去了好一段时间了,可我怎么往里望,都望不到里面的情况,火!火!火!满眼火烧的我心里都沸腾了起来。
“李子叔!”
人是跌跌撞撞的出来的,腿脚一出房屋,便跌倒在地,几个中年人连忙上去,将李子叔抬离那个火焰之地,连带着的,还有李子叔怀里的毛豆。
李子叔的手和脸都被熏的黑乎乎的,满身的污渍,趟在地上,不断的咳嗽着。
“老李!老李!”常太太挤到人群最中心,跪在地上,抱着李子叔的头,不断的叫着他的名字。
我也跪在一旁,探寻着李子叔的情况。
还好,李子叔咳嗽了几声,也平缓了下来:“我没事,快看看那孩子。”
我扭头,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一旁的毛豆身旁也早就围了一群人。
“孩子没事,有人照顾着呢。”我连忙应到。
李子叔点点头,算是放下心来。
“陆炎!”常太太叫过陆炎:“背着你李子叔,咱们回家。”
那时的常太太冷静的不像话,完全没有李子叔进去时的惶恐和后来的战战兢兢——那才本该是一个女人有的反应,而现在的常太太,眼神中的坚定和冷峻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她说要回家,咱们回家。
陆炎将李子叔放到了一楼常太太住的屋里,李子叔咳嗽了两声,喘着粗气。
“陆炎,去卫生所叫周医生。茉莉,你去接盆热水过来,再拿块毛巾。”
“好。”我和陆炎同时行动。
我到厨房,提了提水壶,还有小半壶水,应该够用,去卫生间找了个塑料盆,一股脑的全到了进去,觉得有些太烫了,就又接了些凉水,用手试了试水温,应该差不多了,随手拿了条毛巾,就回了屋。
常太太已经将李子叔的上衣用剪子剪开了,除了浑身有被熏黑的印记,在李子叔的左腰处,还有一道大概四寸长的口子,不知是什么刮到的,虽然流血不多,但也触目惊心。
我将毛巾沾湿,来到床边,给李子叔擦身。
“我来吧。”常太太的语气柔缓下来,没有抬眼看我,只是接过了我手中的毛巾。
先是擦了擦李子叔的脸,再是脖子,最后小心的擦拭着伤口周围。
常太太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刚刚的那声‘我来吧’,让人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平静了下来。
“于护士来了。”陆炎跑的有些喘,身后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个子不高,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带着黑框眼镜,嘴唇有些发白。
“毛豆的情况有些严重,周医生实在走不开,就让于护士先过来了。”陆炎解释着
“来,我看看。”于护士来到床前:“这么大的口子,还好流血不多,应该没有伤太深。”
“能听到我说话吗?”于护士提高了音量,把耳朵凑到了李子叔嘴旁,李子叔微微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还是清醒的,只是因为吸了烟气,伤了嗓子。”于护士算是给我们吃了颗定心丸:“不过还是背去让周医生检查下吧,我的资历不深,怕漏了些什么就麻烦了。”
“行,陆炎,背上你李子叔。”常太太下了决定:“麻烦你了于护士,还让你特意跑一趟。”
“应该的。”
陆炎背上李子叔,于护士在后面轻扶着李子叔的背,常太太跟在后面。
“茉莉,你就别过去了,我和陆炎去就够了,你留下看家吧。”陆炎和于护士已经小跑着朝卫生所的方向去了,常太太在旅店门口拦住了我。
“也好。”虽然我也想去,可细想下来,也只有我能看家了:“有事的话就打我电话。”
“恩。”常太太应了声,就跟了上去。
我站在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恍惚间,所有的人都在匆匆忙忙的跑来跑去,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心里又急又燥。
我准备回屋,却看到不远处的槐树下有个坐着的人影,那是谁呢,光线太暗,我根本看不清,这么晚了,是谁在那。
我走过去,他背对着我,肩膀一抖一抖的,竟呜呜的在哭。
“张叔。”我看到了那两个空荡荡的袖口,很好辨认。
张叔被我轻柔的声音吓了一跳,站起身,立刻收起了哭泣声,脑袋慌张的不知往哪里躲,可他不知他正背对着我,加上光线不好,我是一点也看不到他的正脸的。
“张叔你没事吧。”我走近了一些。
“没事没事。”张叔还是没有转过身来,感觉到我前进了一步,他也很快的与我又拉开了距离:“火势怎么样了,毛豆……没事吧。”
张叔的断句有些奇怪,说起毛豆的名字,怎么有种有话说不出的感觉。
“不太清楚,不过毛豆已经被李子叔救出来,送到卫生所了,周医生在那儿,应该不会有危险。”既然张叔选择这样的方式交谈,我也只好随他。
“被老李救出来了呀。”张叔自己低声念到。
“恩,您别担心了。”我安慰道。
“救出来就好,救出来就好。”张叔默默念着。
“师傅~师傅~”是赵昀的声音。
“赵昀!”我喊了一声。
赵昀应声朝我们跑来,我转身看了看正在用肩膀擦掉泪水的张叔,心里怪自己是不是太自作主张了。
“茉莉姐好。”赵昀很有礼貌:“师傅,您没事吧,我和师娘都担心坏了。”
“没事没事。”张叔随口应着。
“没事就行,知道毛豆家着火了,师娘都急坏了,您又不方便,万一真碰上那火,您……”
“现在不是没事嘛。”张叔生硬的口气打断了赵昀:“好了,回家吧。”
张叔打了个招呼,就和赵昀走了。我站在槐树下,总觉得张叔在瞒着些什么,那边起火,他在这边哭,难道这哭,跟毛豆家的火有关?
我搬了个板凳,坐在旅店门口,消防车来的有些慢了,等火熄灭了,房屋也早已烧的不成样子,本来都安静下来的小镇,也因为这场火,又热闹了起来。大家既然已经都醒来,自然也不会就这样淡去,两三个人凑在一起,或聚在家门口,都谈论着那场大火带来了灭顶之灾。
百盏和大叔听说李子叔闯进火海救了人,也匆忙赶来。
“茉莉。”大叔喘着粗气,实在是多说不出一句话。
“李子叔呢?他没事吧。“一旁的百盏,显然比大叔的身体要好一些。
“已经去医院了。”我答:“应该……不要紧。”想着不让大叔他们多担心,可话一出,连我自己的心都是悬着的。
“我们过去看看。”大叔转身就要离开,百盏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走了两步,百盏又回过头来:“茉莉姐,你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嗯嗯,他们都过去了,你们也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百盏点了点头,随大叔去了卫生站。
我在门口,根本听不太清他们讨论的内容,我抬头看到这片星空,今晚星星不多,但月亮却在暗蓝色的天空下依旧明亮,我用肉眼尝试着望到它的纹路,想象着上面的棱棱角角,深浅凹凸。保佑我的李子叔平安无事吧,保佑毛豆平安无事吧,保佑这个镇子平安无事吧。
“还没去睡吗?”不知过了多久,只有陆炎回来了,后面跟着大叔和百盏
“李子叔和常太太呢?”我站起身。
“李子叔要打吊瓶,姨妈陪着他,就让我回来了。”陆炎答到。
“她一定很累了,我去替她。”
“别去了。”陆炎拉住我:“让她陪着吧。”
“大叔、百盏,你们也忙了一晚上了,也快回去休息吧。”陆炎回过身。
大叔和百盏点点头,寒暄了两句,回了面馆。
陆炎累了,耷着眼皮,连说话的语气都有点有气无力。
我拿起门口的板凳,说了声:“你也去休息吧。”
陆炎顺着一口气,轻‘嗯’了一声,便上了楼。我将旅店的门关好,坐在休息区,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有些困意,却还不足以让我想睡下,有些乏意,却还不足以让我想放弃,我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在这里不走,在这里停留。
差不多是一晚没睡,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还会有事情发生,可又想想,也可能是自己太杞人忧天了。早上天没亮我就起身了,昨天常太太和李子叔一夜未归,估计是在卫生所休息下了,我到了一楼,打开旅店的门,门外一朵含苞的玫瑰斜放在中央,我望望外面,没见人影,便蹲下,离那朵花再近一些,玫瑰是红色的,还未开放,却也能知道里面的花瓣是一层又一层,层层叠放,层层包裹,这要是开了,定是朵开的很是绚烂的花。我将其拾起,放入到了柜台的花瓶中,才想起,现已冬日,他是从哪里找来这花。
“这么早就起了。”
我刚插好花,常太太和李子叔就回了家。
“李子叔,好些了吗?”我迎了上去。
“没事了没事了,我这身子糙着呢,怎么都没事。”李子叔虽然没往日来的精神,但也看着气色好转,起码现在可以说话、可以站立了。
“那伤口呢?包扎好了吗?”我作势要去检查李子叔腰间的伤口。
“也没事了。”李子叔不好意思的推开了我要检查的手:“人家给包扎的都挺好的,还给输了液了。”李子叔晃了晃还贴有胶带的手。
“那就行。”看着李子叔笑咪咪的样子,我也就放心了。
“您肯定没睡好吧,卫生所地方小,昨晚又热闹。”看着常太太有些憔悴的面容,不禁心疼起来。
“我没事,这点小事我还是能搞定的。”常太太不以为然:“倒是你,这么大的黑眼圈,快上去再补一觉吧。”
“不了,上去我也睡不着,你们去休息吧,柜台这我来就行,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不用不用,我这还撑得住。”常太太说着,走到柜台厚打开了电脑,还顺带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您看您,都困成这样了,去休息吧,我反正是醒了,不碍事的。”
“是啊~昨天你就趴在床边睡了会,那能顶什么事,快去休息吧,我来就行。”李子叔也劝着常太太。
“您也是,赶紧上去休息,这伤口且得养着呢。”我顺便也提醒了李子叔。
“这……太麻烦你了茉莉。”常太太不好意思起来。
“这有什么,您快去休息吧。”终于把两位‘老人家’送进了各自的卧室,我打了个哈欠,坐在了柜台前,虽然困,可睡不着也是真的,这失眠可真是熬人啊。
“起这么早吗?”陆炎下了楼。
“恩,有些睡不着。”我应着。
“睡不着?失眠了?”陆炎靠在柜台上。
“可能是吧。”我揉了揉眼睛。
“都有红血丝了。”陆炎特意探身过来,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后退了一步,别过脸去,装作玩弄电脑,没有去看陆炎的表情,他应该早已直起身子,但并没有听见任何他有动作的声音,我转过头看他,他确实是摆正了姿势,然后看着我,没有微笑。
“怎么了吗?”我试图让场面不那么的尴尬。
“我可能要走了。”这时我才发觉,陆炎脸上的表情不仅是没有微笑,还微皱着眉头。
“要回去了呀。”陆炎终究是要走的,我转过身去忙着点击电脑上一些不知名的网站,这让我实在接不上话,不该挽留,也不知怎么去送。
身后的陆炎大概也厌倦了我这副姿态,转身出了旅店。我点击网站的动作终于随着陆炎的离开,停了下来。
我和陆炎之间的感情一直停留在朋友,尽管他偶尔的耍贫嘴,但也因此更加巩固了我们的友谊,我懂他的喜欢,他也懂我的不接受,我们好像都很享受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谁也不再多走一步,谁也不敢后退一步。可每段感情总是要有个结果的,现在看来,这个结果要从陆炎的离开开始了。
“茉莉,这么早啊~”张婶儿打着招呼进了屋:“看到你张叔没?”
“张叔?”我想了想昨晚的见面:“没有啊,旅店也是刚开门。”
“哦~那行,你忙吧。”张婶儿显然是有些急躁,却也不失礼貌的和我笑了笑。
“张叔怎么了吗?”我问。
“也没啥,他天没亮就说出来遛弯,这都两个小时过去了也不见他回来,我就出来找找。”
“那应该没啥事,镇子就这么大小,肯定会有人看到的。”我安慰着张婶儿。
“这就奇怪在这儿了嘛,他平时虽然都起得早,可从来都不遛弯的,这今天也不知道抽什么疯,天都没亮呢就起来了,我当时也是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没问个清楚。”张婶儿边说边叹着气:“行了,茉莉,你就帮婶儿看着点就行,我去别处找找去。”张婶儿边说着,边往外走。
“行,您看着点台阶。”我嘱咐着。
从张婶儿说张叔奇怪开始,我的脑海里就忍不住的想起昨天槐树下背对着我哭泣的张叔,那些眼泪一定不会平白无故的流,张叔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道,真的是昨晚那场火?
我出门,拜托了百盏帮忙照看下旅店,就匆匆的跑去毛豆家。经过昨晚的那场大火,毛豆家也只剩下被烧的发黑的梁柱和一些不知名物的残骸,满眼都是被烟熏成的黑色,屋顶早已破烂不堪,却也使那个身影可以如此明显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
“张叔。”我开口叫到。
张叔明显是被吓到了,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还是有受惊的恐惧在里面。
“张叔。”我走近他:“张婶儿在找您呢,都着急了。”
“哦。”张叔有些手足无措,不断的变化着目光,却从来不看我:“我这就回,这就回。”说着,就绕过我,朝门口走去。
我回过身看着张叔匆忙的背影,虽仍是满腹疑团,却也没有张口询问,我是没有资格问的。
张叔出门口,我看着满地的灰烬,也只剩下心中唏嘘,摇摇头,往回走。
“茉莉姐。”我抬头,是赵昀。
“怎么了。”我问,小伙子跑的有些喘,这是在急什么。
“你看到我师父了吗?我找了一道,也没见着。”赵昀穿着粗气,仰着红红的小脸。
“你师父已经回去了。”我答到。
“是吗?”赵昀的脸上立马笑开了花:“谢谢茉莉姐,那我先回去了。”赵昀迫不及待的想要跑回家。
“等一下赵昀。”我叫住了他,想了想,虽不打算插手,可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的一团:“昨晚,你师父是不是来过毛豆家。”
“毛豆家?不知道啊~”赵昀答到:“我只知道师父昨晚出门了,具体去做什么就不知道了。”
“那你师父出门大概是几点。”我问。
“不到十点吧,我记得有人喊着火的时候,是十点多,那个时候师父也就出去才一刻钟的样子。”赵昀努力的回忆着昨晚的时间点。
我昨晚看到那场火是十点多,但火势已经很凶了,显然不是刚起的火,张叔又是不到十点出的门,那么黑的夜,但凡是不在屋内的人,都应该能看到那火苗的,至少也能看到烟,可我记得当时我看到那场火的时候,四周一遍寂静,我应该是第一个目击者才对,但照这个时间点计算,张叔应该在我之前,也就是说,张叔才是这场大火的第一个目击者。
那他为什么不呼救呢?
我光顾着想事,赵昀什么时候跑开的都不知道,就这么边想边走回了旅馆。即使是站在旅馆的柜台前,我也依然放不下这事,张叔的神情和今天的行为实在是太可疑了,这分明就印证了他先我一步见了这场大火,可张叔绝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啊。
快到中午的时候,常太太和李子叔都恢复了精神,本来想请客一起出去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冲一下喜,可是碍于李子叔的伤口,常太太说还是吃的清谈一些的好,我也只好作罢。留下李子叔,我和常太太结伴去了集市。
“怎么没见陆炎啊,你看到他了吗?”常太太边走边问到。
“早起见了,只是出了门,还没见回来。”我回忆起了早上,陆炎说要离开的事情:“陆炎是要回家了吗?”
“回家?”常太太满脸疑惑:“ 他说他要回家吗?”
“早上的时候说的,不过他说‘可能’。”
“可能?”常太太自顾自的念叨着:“怎么从来也没跟我提起过。”
我走在一旁,虽然听清楚了常太太的嘀咕,却也不好插嘴,陆炎的事,我总是莫名的觉得应该提起注意,可想想现在的处境,我俩的关系还是淡化的好。
在集市上买了些豆腐和青菜就往回走了,来回也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去后,常太太和李子叔进了厨房忙着做饭,我在一边想着多少帮些忙,可还是被他们赶了出来,我也只好乖乖的在前台看店。饭快熟的时候,陆炎才回来,额头上一层细细的汗水。
我们的眼神很自然的对在了一起,但我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陆炎望了望厨房里正忙着的两个人,没打算进去帮忙,回头再看我,我也早就因为尴尬扭过头不去看他。
“我上去换个衣服,一会儿就下来。”
我背着他点了点头,陆炎轻步上了楼。
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就算之前陆炎说过喜欢,我们的关系也从没变得这般窘态,还是只有我变了,是我不敢直接面对他,不管是走是留,我从没正面的对陆炎表达过我的意愿,包括那次的喜欢。
中午吃饭的时候,常太太很随口的问了一句陆炎要回家的事,我心里一惊,像是一个偷偷告状被逮到的小孩,埋着头不去看座上人的眼睛。
“是,也该回去了。”陆炎停顿了几秒,才回答了常太太的问题,我知道在那几秒钟,他是在看我。
常太太叹了口气,放下碗筷:“好吧。”起身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汤。
“陆炎。”吃完饭,我叫住了要上楼的陆炎,他最近和我交流的很少,网店的事也几乎撒手不管。
“怎么了吗?”陆炎停下上楼的脚步,回过身来问。
“我们好久没去刘奶奶那儿了,也不知道她做了多少,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我随口编了一个借口。
陆炎搭下眼皮,想了想:“好。”下了楼。
和李子叔、常太太打完招呼,我们就了出了门,现在正值初春节气,外面的温度,依旧让人冷得发麻。
“上午你去做什么,中午才回来。”一路上的寂静,终是让我打破了。
“没做什么,出去看了看海而已。”陆炎口吻平淡,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这几天他一直这样,是心里有事吧。
“说起来,你也来这半年多了吧。”我试着让气氛缓和下来:“也是该回家了。”
“怎么?这么想盼着走?”陆炎斜着眼睛看向我。
“没啊~”我这才发现我的话语会让人产生歧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解释,可除了这句应付的话,我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
“别紧张。”陆炎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逗你的。”陆炎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回家?”
陆炎这一问,倒把我问愣了,那股子不愿多干预未来的懒惰纠结劲儿又涌上了心口,这种感觉可真够恶心的。
“我好像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家里。”陆炎轻声问道。
“你不也是。”我回到。
陆炎叹了一口长气:“原来我们的家里,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我侧过头去看他,陆炎的眼睛望着小路的尽头,也不知在看什么,越望就越仔细,越看眉头就皱的越紧。
“什么时候走。”我问。
“不知道。”陆炎摇摇头,眼睛依旧望着前方的道路:“我爸妈说过几天会来看姨妈,顺便接我回去,可我还是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走。”
我同陆炎一样,望着前面的道路,不宽,也望不到头。
刘奶奶的生活好像并没有因为爷爷的离去发生改变,院子里依旧还留有花枝的残蔓,茶壶里的水也依旧满口留香,刘奶奶即使不出门,也会着装得体,只是一顿三餐前,多了一次插香俯首而已。
“你们两个今天好像都不太开心啊。”
我们坐在刘奶奶的小院子里,手捧着茶杯,各自心事重重。
我和陆炎互相对看了一眼,谁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有些事情,说大不大,可就是憋在心里,难受。
“你们说这紫藤花来年会不会开的很好。”刘奶奶坐在花架下,仰着头:“我怕是没几年再像这样,盼着它开花了。”
“您别瞎说,您身体好着呢。”听刘奶奶说这样的话,我心里怕的很。
“呵呵呵。”刘奶奶笑着收回了望着花的眼睛:“茉莉,我怕是不能再做手帕了。”
“怎么了吗?”我问。
“没什么,就是不想做了,眼睛也花了,看不见东西了。”刘奶奶依然笑着摆摆手。
“那就别做了。”陆炎开口:“留着时间,等着看这花儿吧。”
我望向陆炎,他仰着头,看着紫藤花的残枝,这才从他的眼光里看到温柔,已经多少天了,没有这样看过他。
“年轻真好。”刘奶奶笑着望着我们两个:“跟这来年的紫藤花,一样好。”
拜别刘奶奶后,陆炎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那是一个与海相反的地方,越走离旅店越远。
“去什么地方啊,很远吗?”我走的有些累了。
“有点儿,不过那地方很棒。”陆炎回归头来跟我说:“累了吗?我背你。”
“不用不用。”看着陆炎作势要蹲下来,我加快了脚步,追上了他。
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才到达目的地。那是镇外的一片庄稼地,庄稼地的一边流淌着河流,有些急促,清澈的能看到水底的泥土。
陆炎拉着我跳蹦在河上的石头上,石头不高,也就刚过水面五公分,河面大概五米的样子,湍急的河水将石面激打的有些光滑,时不时的还有水花溅到鞋面上。陆炎拉着我,跨过小河,沿着河对面的山体绕到了另一面,景色和刚刚那里差不多,也是不深的河水,小石子的路面,若是开了春,怕是还要有几丛绿色的草植,和大海比起来,这里静谧了许多。我们找了块河边的石头,坐了下来。
“这是我不久前找到的,和那边的海不一样的地方。”陆炎扭过头来看着并肩而坐的我:“喜欢吗?”
“恩,还不错。”我有些避让着他的眼光。
“从我发现这里开始,我就不断的想,你会不会喜欢这里,这里和你喜欢的那片海一点也不一样,你会不会觉得无聊。”陆炎移开了目光,却让我依然觉得他时刻在看着我。
“我很喜欢,也不会无聊。”我侧过头看着他,等他与我对视。
他低头轻轻的微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对上我的眼睛,我收回了目光,那就一起享受这份安静吧。
“茉莉,你愿意跟我走吗?”陆炎的声音把我从享受的云端拉回了现实。
“去哪儿?”我明知故问。
“你想去哪儿?”陆炎反问。
“不知道。”我摇摇头:“所以我大概还是想呆在这儿吧。”
“想呆在这儿。”陆炎低喃着:“那怎么办,我没办法留下来。”
“没关系的,就算你走了,我们依然可以联系的。”我懂他不是这个意思,可我没办法直接面对。
陆炎见我依然选择逃避,也没再逼我,我很庆幸不用面对一些东西,可也憎恨自己的软弱,连这些东西都不敢面对。
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了,和陆炎一路无话,像是两个本身就喜欢静默的人走在一起,无话就无话,一点也不尴尬。很奇怪,分明之前还因为沉默觉得不舒服,现在反而好受一些。
到了旅店,碰到了坐在门口的李子叔,路过的人们纷纷向李子叔说着打招呼的话,看来这次大火,也改变了李子叔的处境。
“你们回来了。”李子叔笑眯眯问道。
“恩。”我轻声应着。
我和陆炎搬了板凳,坐在了李子叔的两旁。我侧过脸看着李子叔和人们打招呼的笑容,眼角的鱼尾纹都从来没下去过,他咧着嘴,对每个人的招呼都回应的极具热情,这是他本就该有的处境,却要靠一场冒险和一个伤口换来,也不知是喜是悲。
“老李,你进来看看这汤,我怎么尝着味道有点不对。”常太太在厨房喊着。
“诶,马上来。”李子叔起身快步去了厨房。
我在门外,隐约的有听到屋里唠家常的对话,真是太平常不过的事情,可细细享受听来,也是暖心的。
“李子叔……是哪的人,你知道吗?”陆炎问。
我摇摇头:“我从没问过他这些。”
陆炎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我和李子叔从来没有想过要挖掘对方的生活,我不喜欢,想着他应该也是,大家靠着第一眼的缘分和生活中的相处得知了对方的为人、品性、生活习惯,总觉得这样的认知才更清晰真实,没有过去生活的痕迹,从见到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全新的自己,悔过的人开始阳光积极向上的生活,受伤的人开始忘记过往重新来过,这才是人与人交往最可贵的地方啊。
“我们的网店,是不是也做不下去了。”陆炎问。
“大概吧,其他人都是看在刘奶奶的面子上才进来的,估计刘奶奶不做了,大家也就都没兴趣了吧。”对于网店,还是有些可惜的。
“不做就不做了吧,当初也是为了能让刘奶奶少辛苦些,现在我们也达到目的了。”陆炎微笑的看着我,眼神温柔的像是流淌着刚刚我们去过的那条河。
“对。”倒是我,有些害羞的不敢与他对视。
“茉莉,就算我走了,我们也会有联系的吧。”陆炎把手臂盘在腿上,头侧枕在上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张了张嘴,想到了之前百盏在学校时,与百盏联系的方式,可怎么也开不了口,陆炎不同于百盏,我心里其实早就明白。
“你家是哪里的。”我转口问。
“尚西。”陆炎答。
“尚西啊~好远的地方。”我自顾自的说着。
“不远,十几个小时的高铁而已。”陆炎的眼睛一直望着我,嘴角也不上扬亦不下垂,我看不懂他的表情,比往日更低落还是失望。
“嗯嗯。”我还是不会应对。
“茉莉,你想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吗?”陆炎微皱着眉头,眼睛变得急切。
“我……”
“吃饭了!”李子叔在厨房喊道。
这场马上要开始的谈话,还是停止了。
“去吃饭吧。”我起身。
却被陆炎一把拉住:“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陆炎显然不想就此结束:“茉莉,我要走了,我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我不能为你放弃那边,我也从未想过让你为我改变,可我不想就这么走了,你说!只要你说!我就不回去。”
他说话的音调本是急切的,直到‘不回去’那三个字,才轻的像风一般。陆炎好勇敢,可以站出来把这件事情挑破,他要我一个答案一点也不过分,只是这份感情要背上未来,就不得不让人思虑再三。
“怎么叫你们都不回应呢?”常太太带着有些埋怨的口气从厨房走到了门口,刚好对上正在僵持的我们。
“你们……”常太太看出了我们的不对。
我连忙收回了被陆炎拉着的手臂:“吃饭了。”我低着头看路,绕过常太太钻进了厨房,直到坐在餐桌上,心还是砰砰砰的跳。
“他俩呢?怎么就你一人。”李子叔端菜上桌,朝外瞅了瞅。
“不知道。”我没心情多解释。
李子叔见我情绪不对,自己冲着门口的两个人喊到:“不吃饭吗?”
“就来。”我听到常太太回。
“怎么了嘛?”李子叔坐在我身边。
我摇摇头,实在不想说话,端起眼前的米饭,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慢点慢点,吃点菜。”
我丝毫没有听李子叔的劝解,现在吃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填满我的口腔,填满我的食道,让这口东西进入身体,压住那股子不安分的心跳,怎么压不住呢?是吃的不够吗?怎么觉得要跳出来了一样?
“茉莉,怎么哭了。”我听到李子叔说,我才知道,我还是压不住它。
我放下碗筷,疯跑上楼,关上房门我再也控制不了它,算了,随它去吧,它也挺不容易的,附在我这么一个躯体上,也该是它放肆一次的时候了。哭吧,大概哭出了,事情就好做多了。
爷爷,最近还好吗?我过得有些不好
我大概是喜欢上了一个男生,您没见过,不过他很好,可我不好。
他喜欢我这件事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我也有些喜欢他,可我怎么也提不起勇气接受这份感情,我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接受这些,可是眼看就要失去,我的心又揪在了一起,一抽一抽的疼,疼的我发慌。我不敢跟他走,更不敢让他为我留下来,因为生怕莽撞的自己会把这段感情搞砸,所以我时常忍耐着,可早就知道会走的人,真的要走时,心里真的好舍不得,我好懦弱是不是,有时我都恨自己懦弱,像个逃兵一样。
爷爷,我该怎么办……
小镇茉莉
2019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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