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回  高霞寓铁城再丧师  唐宪宗欲效霸王别

且说长安城中官军经过严密搜查，得到了线索：凶手就躲在成德奏事院内！御林军首领一声令下，官军破门而入，终于在院内搜出凶器血衣等物证，并生擒了藏在成德奏事院内的河北军卒张晏等人。

宪宗在朝堂闻报，立即传了两道旨意：将凶犯严加审讯，勿使一人漏网，案情一旦明朗，立即将凶犯枭首示众；同时任命受伤在家调养的御史中丞裴度接任宰相，全力督办淮西战事，并组织讨伐河北成德。

这时，知制诰、中书舍人韩愈出列道：“陛下，臣韩愈有奏！”

“讲！”

“臣以为，淮西战事未息，讨伐成德时机尚未成熟！”

宰相张弘靖也出列道：“臣以为韩愈之言有理！官军与淮西相持二年，无尺寸之功，国库钱粮已罄，官兵锐气已挫，如果再战河北，臣恐朝廷无力为继啊！”

宪宗死死地盯着张弘靖那老迈的脸，见那张脸棱角分明，那双眼睿智沉着，那神情忠诚坦直，完全是一副社稷大臣的样子。

宪宗却暗道：“可你这位宰相为何总和朕想不到一块儿呢？”

宪宗又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一幕：翰林学士白居易激于义愤，首先上书，要求缉那凶徒。为朝廷雪耻。你张弘靖却以为白居易越职言事，太过张扬，陷宰臣于尴尬！以卸职来要挟朕，非要将他贬出长安。可今日，韩愈又是首先上奏，反对开战，你张弘靖委为何又不怕尴尬了呢？

想到此，宪宗心中突然涌起阵阵悲凉：李吉甫不死，武元衡还在，何容你们这帮小儿……

这时，朝臣见宪宗不语，以为天子已经动摇，竟纷纷谏言，万万不可在河北开战，甚至又有人提出，干脆一并罢息淮西战事……

宪宗悲愤难抑，猛喝道：“若讨不下淮西成德，朕以死谢天下苍生！”

看着吓呆了的群臣，宪宗突生一种恶意的快感！ 

当夜，宪宗回到宫中，挂念裴度的伤病，正欲遣中使慰问，一名内侍来报：宰相裴度坐在榻上，由侍卫抬进宫门，请求见驾！

宪宗立即出宫相迎，宫门相遇裴度，他连忙亲执裴度之手，引导着裴度的坐榻，进宫而来。

裴度勉强直起身子，沉沉地道：“陛下，成德，即使不讨，仍会为祸朝廷，晚讨不如早讨；淮西，三军都统严绶久战无功，败军丧师，有辱国家重托！陛下，该痛下杀手了！”

宪宗十分感奋：“撤下严绶，卿以为谁可继任？”

裴度：“臣知道一人，力能胜任！”

“谁？”

“德宗时名将李晟之子李愬！”

宪宗思虑良久，缓缓地道：“李愬虽为名将之后，但并无沙场骁战之经历，也无赫赫骄人之战功，骤然擢用，怕难服众！且又不熟悉淮西战事……高霞寓怎样？”

裴度微微点头：“不用李愬，高霞寓当是上好人选。此人曾经征讨西川刘辟，所向披靡，屡立奇勋，转战淮西，当不会辜负圣上厚望。”

宪宗：“好！朕即可下诏，名高霞寓代严绶，征讨淮西！” 

公元816年的秋天，皇宫里已是黄叶纷飞了。

唐宪宗常常衣不暇解，独坐宫里，等待着河北和淮西的战报。

一天深夜，他接到了淮西的战报：高霞寓亲率数万官军自唐州进攻淮西，误中奸计，在铁成陷入叛军重围，力战数日，全军溃败，数万人马全军覆没，高霞寓仅以身免……

几日之后，他又得到了河北战报：讨伐成德的三路官军不敌叛军，全线退却……

这几日，宪宗无心上朝理政，每日呆坐宫里，痴痴地想，傻傻地望，魂不守舍，气息欲绝。

起初，郭贵妃时常温言相劝，后来，她见皇帝茶饭尽废，形容日渐憔悴，双目黯淡无光，竟然焦躁起来，不时拿些莽撞言语冒犯宪宗，宪宗每每无言忍受。一日，郭贵妃连呼数声“陛下”，宪宗埋头想着心事，毫无回应，郭妃恨恨地道：“陛下，您整日如此模样，到不如趁头脑清醒，速速立下太子，也使……也使妾身日后有个依靠！”

先宗突然冷笑道：“爱妃之意，是要朕立下太子，速速退位？”

郭贵妃强辩道：“陛下在朝堂上旦旦发誓：若讨不下淮西成德，朕以死谢天下苍生！如今两处都打了败仗，谁知陛下如何打算！”

宪宗满腹怨恨无处发泄，愤懑良久，突然哗啦一声，取下墙头悬挂的宝剑，拔箭出鞘，辟空砍来。

郭贵妃吓得连退数步，花容失色：“妾……妾身只是戏言……”

她见宪宗剑锋一转，又辟向了廊柱，才知道皇帝不是杀她，这才悻悻退出。

舞了片刻，他又想起了郭妃的话：陛下在朝堂上旦旦发誓：若讨不下淮西成德，朕以死谢天下苍生！如今两处都打了败仗，谁知陛下如何打算！他意识到，该向群臣、向百姓有个交代了！

可是，他不甘心：高祖太宗创下的江山，交到我李纯手中，难道就该这样乱下去、烂下去吗？可是，战事一败再败，朝廷威信尽失，我李纯成了孤家寡人，我李纯还有何面目面对群臣！

罢罢罢，我李纯纵有回天之术，时运不齐，也难修补好这残破的金瓯啊！就撒手而去吧！可是，皇子年少，郭妃专权跋扈，我李纯再将这残破的江山交给皇子，岂不连皇子一起断送？可是，哎！……我李纯已经宁可学那西蜀国王杜宇，魂化杜鹃，夜夜啼血，也不愿再忍羞含愤，做如此窝囊的帝王了！大唐的江山就由它去吧！

念及此，李纯攥起宝剑，就要出宫。他要去拜祭皇陵，向列祖列宗告罪，然后……但他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郭贵妃逃走的那道门，郭贵妃已经没了踪影，他心中更加凄酸：西楚霸王乌江自刎，尚且有虞姬作伴而眠，我李纯如今形单影只，也枉为天子一场！

内侍见他神色有异，忙道：“陛下，您还没有穿上龙袍……”

“不穿！”

“侍卫还没备妥车驾……”

“不要！”

“陛下，您要去……”

“朕要去拜祭皇陵！”

出了大明宫的北门玄武门，宪宗一眼就看到：列祖列宗的皇陵正横卧在残阳之下，那里，仿佛已变成了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