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于是夏子自第二天开始便来找我辅导。
说是辅导,其实夏子就是拿当天的作业来问我怎么写。
“渡边老师,这个,我不会。”夏子闪着小鹿般湿湿圆圆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盯着我。
“我看看,应该这样,再这样…”我说话的时候,夏子就咬着钢笔帽,若有所思地看我演算。我偶尔抬头会发现她正在盯着桌上的墨水瓶或某个其他东西发呆,灰尘啦,桌面划痕啦,反正她只是看起来在看演算纸。
“嗯啦嗯啦,渡边老师,下一题,我也不会。”夏子的理直气壮中总是有一抹羞涩,我无法拒绝,更无法讨厌。
当等到办公室其他老师都离开了,夏子就更肆无忌惮。她伸伸懒腰,空气“啵”的一声就打开啤酒瓶塞般欢愉起来。
“渡边老师,给你吃糖。”夏子就摸出一颗巧克力放在我手心,金色包装纸下是圆圆的包有甜酒的醇香。
然后夏子就胡乱拿出几张写满答案的纸,真的就是几张纸,从英语本上撕下的,或是某本书上的空白页,从来都不会有个像样的题册。
“渡边老师,这是我写的习题,你帮我改改吧。”夏子就把纸推给我,然后自己从书包里拿出点东西来看。她完全不是一个矜持的女孩呀,就懒懒地跷腿瘫在椅子上。我始终觉得她适合做黑道社长。
2.
夏子看的东西,也是残缺得不像样的。
可以是一本书,可以是一张写了字的小纸条。有时就一个俳句,夏子都可以一直一直看。
“日光穿过睡蝴蝶。”夏子喃喃地低语,再失焦黑黑的瞳孔,那一段时间我总觉得她的灵魂是飞离了躯壳的。然后我就轻轻叫声:“夏子,我改好了。”夏子的身体就“噌”地燃烧起来,生命重新注入。
“老师辛苦了,今天也不早了,那我就回去啦。”夏子根本就不是在征求我,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背好了书包预备起身了。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对她言听计从。
3.
夏子的数学依然是最烂的。
到后来,每次放学铃惊彻校园的时候,同事们就一边收拾物件一边调侃我。其中我的邻座山崎君嗓门最是大:“渡边呀,我们可要去喝清酒了,你要好好加油啊,一定要好好帮助你的麻烦孩子呀。”山崎君每次说完就同情地发出一串哈哈的大笑,我知道他并无恶意,他是个爽快又开心的人。
4.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
有一天,夏子突然在我改作业的时候念出这么一段话。
“夏子,你在说什么呀。”我抬头想看看她在读的书,她只是倏地合上再把封面朝向下压在大腿上。
“我说——渡边,我最最喜欢你——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夏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黑漆漆的眼睛把我吸入某种疯狂的漩涡,并且一直,一直往下拽。
我完全无法呼吸了,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入大脑,我想我的脸和耳朵都涨红了。
“噗嗤。”夏子盯着我的窘态,突然笑出了声。这笑声非常奇怪,没有情绪的叠进,就像只是为了笑而笑一样。“老师,我只是在读一本书,书里的人,也叫渡边。”
“噢,这样,这样。”我忙不迭应声。可是为何漩涡还在扯着我下陷,快到地心了吗,如此灼热,骨头都要液化了。
“渡边老师,我今天不想学习了,先回去啦。”夏子说完,突然就拉住了我的手,我变成提线木偶任由她一根一根掰开手指。“今天的糖。”夏子把巧克力放在我手心,“我走了,渡边。”
5.
我记不得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
只记得那晚入睡后,我翻过身压住了雪乃。“凌,你干嘛呀。”雪乃娇声问,我听见了她声音中的欣喜。我的妻子,柔弱温顺的妻子,新婚半年的妻子,似乎从恋爱起就未曾给过她强烈的情绪,只是平稳地进行,而已。
那一晚,我和雪乃尝试了新的姿势。她从未如此快乐过,我亦从未。可是身体淌汗的欢愉后,心中似乎有只爪子历历攥紧。我只觉得胸口闷痛发慌,像是经历了极其悲怆的事件。
“凌,你怎么了,累了吗。”雪乃把头枕在我的胸口。“快睡吧。”
雪乃关了灯。
我就睁着眼,死鱼一样,在干涸黑暗中翻滚挣扎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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