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这是李牛。”老赵家的三姑娘春杏领着自己的男友给爹娘介绍,“是隔壁刘二嫂娘家的弟弟。”
老两口本来还乐呵呵的,招待着准女婿,可一听说是刘二嫂的娘家人,顿时拉下脸来,随即找了个由头将这个李牛打发了出去。
“刘二嫂娘家有多穷,你不是不知道吧?”赵老爹坐在炕上,对着炕前里坐在马扎子上生闷气的春杏说,“他家那炕上连一铺席都没有,一家子就在那土炕上睡着!你嫁过去是跟着要饭吃去啊!啊?”
赵老爹越说越生气,攥紧的拳头只伸出个食指来,对着春杏一个劲地指点。
春杏不吱声,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对赵老爹的话,她似是听到了,但好像啥也没听进去。
“俺跟你说,你俩的事,俺不同意,以后不准你们往来了。”赵老爹说完,便甩了袖子出门去。
春杏向来乖巧,对父母的话言听计从,关于李牛的事,赵老爹说过了,便没有太在意。
可过了没两日,春杏竟从家里消失了。赵老爹觉得不妙,想来她也只能是去了那穷小子家里。便遣了赵老娘和大女儿春梅去李牛家里寻她。
赵老娘和春梅几次三番地过去,却总见不着春杏的人影,李家人一直强调没见到她来过,可赵老娘知道,闺女定是在他家里。
几次搜寻无果,直到第三次上门的时候,赵老娘一进门就坐在了李家小院的地上,嚎哭着念叨:“你个天杀的小妮子,这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啊!你爹为了你都气得病在炕上下不来,还有多少日子也不知道!你就躲着吧,连他最后一面,你都不愿意见一见呐!”
在场的李家叔叔上来拉她,叫她赶紧出去,省得在别人家号丧。可听到老爹病病重,蜷缩在米缸里的春杏却藏不住了,她忽地掀起缸盖,钻了出来:“娘啊,俺爹,俺爹他咋了?”
“好啊,你个小妮子,果然是在这里,俺们来了这么些趟你就不出来,你爹都病成啥样了,你也不回去看看!咱老赵家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
”赵老娘抓着春杏的胳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着,将一旁的李牛看得心酸。
“春杏,回家看看吧,俺陪你一起去。”李牛走上前来,将手搭在春杏肩膀上,略带同情地看着她说。
“你去干什么!”赵老娘恶狠狠地抬起头来,“要不是你,她爹能病成这样?”
“娘。”春杏摇了摇赵老娘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将话说得这么难听。
“你爹病着,见了他再受刺激,这身体扛不住。你先跟俺回去,等晚一些,再叫他过去吧。你俩既然愿意,爹娘也不阻拦,但是有一点,你得去俺家当上门女婿!”赵老娘对眼前的春杏和李牛说着,两手紧紧地攥着春杏的胳膊,不肯松开。
“成!那成!只要能跟春杏在一起,俺愿意!大娘、春杏,你们赶紧回去看看老爷子,等他好些了, 俺再提了东西去看他老人家。”李牛心里一阵欢喜,总算是得到了赵家的认可,如此,春杏他便可以放心地叫她回去了。
就这样,母女三人踏上了回家的路,可刚进赵家的大门,春梅便取了门闩死死地将门锁上。屋里头二大爷和四叔以及几个堂哥拿着绳子椅子冲了出来,在赵老爹的呵斥下,几个人将春杏绑了起来。
“啪”地一个耳光,赵老爹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春杏的脸上,她的左腮唰地一下红了,几根手指印子牢牢地刻在脸上。
“你可真是能耐了!长这么大本事呐?你娘和大姐去找你多少回了?你面都不露一次!你想干什么?爹娘都不要了?就为了这么个穷得叮当响的臭小子!”赵老爹站在春杏跟前,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
春杏只低着头,眼皮耷拉着,心里平静地仿佛是一滩结冰的死水,什么话都没法动摇她。
春梅捡起地上的马扎子,朝着春杏的头撇了过去,许是不忍心,也许是准头不好,马扎子只在春杏的肩膀上砸了一下,碰撞到春杏瘦削梆硬的骨头,发出“咔”的一声,然后落在地上。
一家人果真是气极了,大姐这一扔,看起来更像是下了死手的。
春杏却不吆喝,即便疼了,也只是轻轻皱了下眉,闭上眼睛缓一会儿。
春杏不讲话,大家拿她没有办法,只能日日夜夜地绑着,靠时间来消磨她心中的执念。怕她在村里再跟李牛联系,爹娘甚至将她送去远房姑妈家住了一个月才接回来。
回来后,她白日里下地干活,大姐寸步不离地守着;夜里睡觉,大姐则用绳子一头绑着她,另一头拴在自己身上。
这样看犯人一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半年,春杏从未有过挣脱或者反抗逃跑的意思,赵老爹觉得她该是收了心,忘记了那穷小子,便叫春梅不用看得那么紧了。
那天夜里,春杏说起要去上厕所,平时春梅都是跟着,想着最近她都没什么异样,便叫她自己个儿去了。可过了好大一会儿,也不见春杏回来,春梅便披了衣裳到院子里去。
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月亮洒下的银光将地上的石板映得发亮:“春杏?春杏?”
春梅喊着,可回应她的只有此起彼伏的蝈蝈声,和屋外树林子里“咕咕咕”的鸟叫声。
春梅觉得不妙,她“啪”地推开厕所的竹门,却只看见墙根上堆砌的几块拿来踮脚的石头。
春杏跑了,这一次她跟李牛连夜逃去了外地。
这半年来,春杏看似乖巧,实际上却一直都在刘二嫂的帮助下跟李牛互通书信。近来更是几次偷摸地将行李一点点叫刘二嫂给运了出去,谋划了这场夜半三更的叛逃。
外头天大地大,赵家人无处寻她。只是可怜的赵老爹夜夜守着女儿的照片以泪洗面。
直到三年后,春杏回来了,领着李牛,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眼瞅着木已成舟,生米成饭,赵老爹纵使有千百个不愿意,也做不出棒打鸳鸯,让人妻离子散的事来,何况,春杏还是自己最疼爱的三姑娘。
“造孽啊!李牛,你不要以为跟俺闺女有了孩子这事就成了,俺们赵家早就说了,你要想娶春杏,必须倒插门进俺家来当上门女婿!”赵老爹握着拐杖,拐杖的那头直直地戳在李牛的胸膛上,怼得他向后撤了一步,才稳住下盘。
“爹,俺同意,您说的俺都答应。俺是真的爱春杏的,俺这辈子都愿意为她赴汤蹈火。”李牛真诚地望着赵老爹,他铁了心娶春杏,这次本就是抱着挨一顿胖揍的心态回来的。
老爹没有再为难闺女和女婿,他的本意也不过是想叫女儿嫁个好人家,也省得去穷人家里受苦。可女儿偏就看上了这个穷小子,如今孩子都生了,也不能叫她再塞回去,索性将他招来做上门女婿,赵家养得起。
“把春杏叫来。”又过了几年,赵老爹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眼瞅着,这辈子就要到头了,他躺在炕上朝着赵老娘招呼道。
春杏伏在炕案上,握着老父亲的手,眼眶里的泪珠子不听话地滚落下来。
“孩子,爹这辈子没有遗憾,却唯独放心不下你。”老爹嘴唇翕动着,说得不是那么清楚,春杏趴在老爹的嘴边认真地听。“没什么留给你的,爹走了,这栋房子就是你和孙儿的。”
“爹,您别说了,您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春杏哭着,眼泪砸在老爹满是皱纹的手背上,炸开了花。
“别哭,别哭。”老爹吃力地抬起手来,擦拭着春杏脸上的泪,“牛啊,是个好孩子,家里穷些,却肯出力气干活,对你也疼爱。你既选定了跟着他,往后就好好过,爹也就安心了。”
说罢,老爹便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就再没醒来。处理完老爹的丧事,春梅就忙不迭地领着丈夫到老娘这里要房子来了。
“大姐,咱爹走的时候,说将房子留给俺。”
“别在这放屁了!”春梅踮着脚冲春杏吼道,手里还比比划划的,“你跑出去多少年?谁伺候的老爹?是你大姐俺!这么些年,俺忙里忙外地伺候老的小的,你管过吗?哦!如今你站在俺面前挺直了腰杆说爹临走的时候房子给你了,这就真能给你了?凭什么!”
春梅不依不饶,一副市井泼皮的模样,丝毫不顾念姐妹情谊,更不讲理。
“按照规矩,我是家里的老大,这房子也该留给我!”春梅瞪着牛大的眼睛,做着架势要将春杏一家子撵了出去。
“大姐,是俺招的上门女婿,给爹养老送终。也是爹亲口说的把这房子留给俺,你没权利将俺撵出去。”春杏揣着手,站在春梅跟前,也不退让。
“你走不走?”春梅生气了,四下张望着,寻找趁手的家伙。“你再不走,就别怪我不拿你当自家妹子了!”
春梅说着,猪圈边上摸过来的铁锹已经举过了头顶,朝着春杏就要拍过来。
春杏没来得及闪躲,得亏李牛冲上来拿后背护住了她,这一下子才没劈在她脸上。可李牛的背上却开始往外渗血印子了。
“赵春梅!你疯了!”春杏顾不得跟她犟着了,急忙带李牛到了村卫生室去。春梅却仍跟那没事人一样,这一铁锹跟当年那一马扎如出一辙,在她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愧疚。
“杏儿,那房子就给大姐吧。”村里的赤脚医生正给李牛处理着背上的伤口,李牛趴在小床上,抬起头来对春杏说。“这些年咱家也有些积蓄了,吃住都不愁。虽说那房子确实是咱爹留给你的,可大姐这些年伺候二老也的确费心了。”
春杏生气地嘟着嘴,她本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不然当年便不会嫁给一贫如洗的李牛。可大姐这不念亲情的一铁锹拍下来,却是拍断了她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谊。
“老娘年纪也大了,再过几年,她随爹去了,大姐就是你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李牛说着,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许是抹的药杀得疼了。“给她吧,以后咱们两家还得互相帮衬呢。至于咱家,往后我一定叫你住上新房子。”
春杏应了,大姐欢天喜地住进了老爹留下的房子里。而多少年后,李牛也倒是也不负所望,在城里买上了新房。
春杏这辈子没有嫁错人,李牛虽生来贫寒,可本性纯良,又勤劳能干,对春杏更是从一而终,疼爱有加。他们的故事充分地证明,在真正的爱情面前,钱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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