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子里,父亲是第一个骑上了自行车的。
自行车是母亲的陪嫁,是用父亲家里给的二百元彩礼买的,是当时全村唯一的一辆自行车。
那辆凤凰牌的自行车是二八加重型自行车,能带人能载物,在农村很实用。为了保护漆面儿和好看,父亲用绿颜色的绝缘带把自行车周身的钢管儿缠了一遍,再配了一只全包围的人造革沟座蒙子,脚踏上绑了皮革保护,就连车闸杆儿也套上了塑料软管。这样全副武装和装扮后的自行车越发地漂亮了。
“叮铃铃......”随着几声清脆的铃声。车轮闪着银光明晃晃地过来了,很是惹眼。
自行车成了村子里的稀罕物,村子里有好几个年轻人不知道啥时候趁机学了“驾照”。新女婿要去岳父家出门送节这样的要紧事,都来借车子。父亲上班在本村小学,路也不远,每次都爽快地答应了。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被父亲经常带去外出和走亲戚等。总是坐在车子的横梁上,双手抓住车头,吹着风看着景,虽然屁股被颠得有些疼,但看到小伙伴儿们投来羡慕的目光时,心里也是满满地幸福。
坐在车后座上就相对舒服多了。因为我年龄小,必须骑马一样地骑在后座上,双手抓了沟座的架子,很平稳但也有危险。有一次就被车轮子夹了脚,肿痛了好几天,从此后还是坐前大梁外出。
我小时候,父亲自行车的横梁上是我的专座。坐车子去走过亲戚,也在夜间和父亲去看戏、看电影。不管到哪里去,只要说一声走,我就自然快速地跑到自行车前,被父亲左手扶着车把,右手弯了手臂在我腰间轻轻一抱坐上自行车大梁。路程短了还行,要是走的久了,下了车子往往是双脚麻木不能走路,得缓好一阵子。但为了坐车子外出,却总是乐此不疲。小时候,我觉得家里的吃食和生活用品都是那辆自行车驮回来的,我和它有亲近感。
别人借车子是令我心烦的事情。不单是因为我没有了车子坐,更重要的是看着别人用车子载着很重的物品时既生气又心疼。每次有人借车子,我都撒谎说车子坏了不能骑,但每次父亲都不管我的感受,照借不误。
自行车是我家唯一的一件儿值钱家当。每次别人还回来车子后,父亲都会在院子里仔细地清理和擦洗了泥土,紧紧辐条圆圆圈,极其认真地检查维修一遍。村里人都说父亲心细,自行车都用床单子盖着。父亲说:“有人还专门做了木架子架着,我不会做木”。
父亲干净细心的文人气质,在有了我和妹妹之后,是村子里儿女双全的“好命人”,又因为这辆凤凰车子的原因,骑着“凤凰”引“凤凰”,村子里好几个年轻人娶媳妇儿结婚时,带媳妇儿的事儿就落在了父亲的身上。父亲总是像模像样地收拾利索,车子前面绑着红绸子扎成的红花去完成这神圣的使命。
父亲换第二辆自行车,是1981年农村土地下放实行责任制后,父母辛勤地在田间劳作大干了一年以后,我家生活一天天地变好。收入多了,父亲就打算把已满十岁的那辆自行车换掉。
父亲托人找关系取得了一张自行车的购物票。父亲骑自行车戴着大我五岁的姑姑,过渭河去距家六十里路的临潼县零口镇供销社买车子。这次买回来的自行车是上海永久牌儿的,父亲说寓意美好生活长长久久。
“这车子好,能载一百八十斤重”,在同样用绿色的绝缘带装扮完成后,父亲端详着车子自言自语。
又过了几年,已尝到了致富甜头且不甘受穷的父亲,为了生活过得更好一些,辞去了自己民办教师的工作,骑上他的永久牌“二八大驴”去做生意。
父亲能吃苦,考察打听一番后,父亲准备去渭南贩竹笼回来卖。那段时间,每天天不亮,就骑着几十个笼相互套绑得像一堵墙一样高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扭来拐去地消失在村头的田间土路上。
听说父亲要把这些竹老笼带到清河南的村子去转乡卖。饿了吃一口自带的干粮,渴了讨口水喝。很难想象平时买东西都从不讨价也不会砍价的父亲,怎样地去做买卖。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转了多少村子。但每天必须在下午前卖完,还要直接再骑行近百里的路程去渭南市,批发明天卖的竹老笼,赶天黑时回家,第二天又要外出卖竹老笼。
父亲凭借自己的文人形象。可能也受益于不会讲价,笼却卖得也快。每天看见父亲早出晚归高兴地忙活着,自行车上永远都是绑得像一堵墙一样高的几十个竹笼。
后来由卖竹笼改成了卖布,终日里用车子驮着布匹去赶集卖布。再后来在家里开了商店,人不再那么劳累,但进货卖货,“永久”自行车依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只是常年因为出了大力后车子零件的磨损,骑起来咯吱吱地响,父亲说:“这车子除了铃不响,到处都响”。
我上初中那年,父亲被新兴中学聘请,又返回了他热爱的课堂从事教育事业。每周一次的往返学校回家,父亲载货带物的车子后座上又换成了我,父亲又把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有次因为我学习成绩不好,父亲批评我:“我一天来来去去地带上你上学放学,还不如带一笼瓜卖了有收获”。由于父亲的威严,我虽然每次坐在车子后座上,却一路不敢大声说话,致使有一次竟睡着了,一头从车子上栽下去,在公路上碰伤了胳膊。学习成绩不好时,我首先觉得对不住载我上学放学的自行车。
我觉得父亲自行车上带的从来都是生活的希望!
初中一年级的暑假,我开始学骑自行车。为的是不想再被父亲带来带去,我得自己独自骑行。大热天的,中午父亲不外出时,自行车就被我偷偷地推出去,在废弃砖窑的旧场地上学骑自行车。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摔了多少跤,从蹬着溜到掏着骑,再到上大梁,再到上沟座踏半圈。一个署假的功夫学会了骑自行车。通过学自行车我发现,没有谁通过一堂课去学会了骑自行车,每个人都是在不断地实践中学会的,所以人生很多的事情都是要亲自实践,从失败中不断地总结最后获得成功的。
再后来父亲的工作也转正了,我也工作了。家里的生活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我和父亲都骑上了摩托车,现在又换成了汽车。父亲的那辆永久加重型自行车也完成了历史使命,光荣退休了。三年前在翻盖老宅时,那辆已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就连同废品一起卖了。
从第一辆的“凤凰”引来的“金凤凰”,到后来的“永久”的“长长久久”,我家的好生活都是自行车转出来的,美好的生活的确是长长久久的演变着,自行车是我家的“功臣”。
现在每次回老家,我都喜欢独自在村口走一走,看一看曾经的田间小路,看一看村口的那几棵大树。总是能感到在烈日下,两侧长满玉米的乡间土路上,穿着磨得发白的蓝色四个兜儿上衣的我的父亲,蹬着咯吱咯吱响的自行车,车后座上带着我,在田间的小路上颠来扭去地行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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