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
在欧洲旅行时,随处可见的白墙红瓦的民居,多为二三层。窗边总养着几从的小花,粉红嫩黄的,有些人家门口还会挂着一些可爱的装饰物,这种对居家生活细节的精致总使人心情不禁明亮起来。第一次到欧洲时,在好友的撺掇下特意买了个傻瓜相机,对于一个对摄影一窍不通的人,足矣。巴黎街头的商铺总能看到一些笔触细腻柔和的风景画,大多为注明的旅游景点,如塞纳河畔,埃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即使是个门外汉,也能想象出画家落笔时定也是深深迷醉于这座城市。所有的艺术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表达情感,只是渠道方式不一。画家巧取光影色彩,诗人诉诸笔墨词句,哲人记录言辞思辨。而相机的取景,摄影瞬间光影的捕捉,也恰是情感的表达,它往往给我们展示了不熟悉的世界。不过吾辈既非摄影能手,亦非美术科班出身,只是一些个人体会。
在异国的街头,各式街边艺人的表演,旖旎明丽的景色,别具风情的建筑,或是稀奇古怪的跳蚤市场,都容易吸引人停下脚步,按下快门。在按下快门的瞬间,或许一些路人就定格在画面里,他们的笑容自然,神采飞扬,步履轻快,美好而不自知。而你按下快门的同时,或许早已装饰了他人的旅程。因着这不知未来的交集,生命才能多出几分模糊的美感。
那是法国的一个小镇,一个穿蓝色背带裤的姑娘吸引了我的注意。她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手握着一把小锤子,背对着马路,看起来是在修理家里的窗户,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她,我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一直静静看着她。这场景让我由衷地喜欢,在一个午后,抛却俗尘杂事,什么事情也不需思考,安静呆在家里,突然想起家里的窗户坏了,不慌不忙,取来小锤子,搬来梯子,立在墙边,一步一步爬上去,小心翼翼地修葺自己的小家。如果我长于绘画,定不会吝啬于画笔,在夕阳下描绘这世间朴实无华的一幕,为其添上柔和动人的色彩,只愿时间缓缓,不让那即将降临的夜幕将其影蔽。二十年前,有一位诗人亦渴望有一所房子,关心粮食和蔬菜。只是他最终选择了卧轨。诗人吟唱道,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活的幸福。即使隔了久远的时间,千万里的空间,人类的普遍情感渴望亦有同工之处。我接连按了几个快门,修窗户的姑娘,也许下一个瞬间,她就会转过身来微笑道,看,这就是你一直找寻的生活。
生活在别处,兰波以其作为诗句,我们以其作为不断上离家上路的缘由。不能说旅游是对其的全部诠释,但却是有一部分人以其作为逃离现代都市的响亮口号。现代都市林立的写字楼,外观设计大多采用玻璃外墙,且不论环保与否,几十层的高楼,从边上望下去随处可见横跨的桥梁,只是这桥已不是旧时的石墩桥,是纵横交错的高架桥。桥上的风景早已替换成来来往往的车辆,单一乏味。除却一些行人过往马路的天桥,想是不会有人在这都市的桥上看风景了。不同的地方看风景,景象亦是大相径庭。
一日在办公室好不容易整理完会议文件,不自觉地望向窗边。出神之计,突然一个头戴安全帽,身上拴着绳索的工人凌空出现在在了玻璃窗外。二十几层的高楼,我愣住了,这绝不是美国好莱坞的大片现场。再仔细一看,他腰间绑了一个废旧的油漆桶,一只手拿着清洁刷在落地窗玻璃上来回地擦拭,另一支手握住绳索用于控制上下和保持身体平衡。隔着玻璃窗,他看到了我惊诧的眼神,只是一瞥,便面无表情地继续手中的活,等到面前的一片玻璃擦干净了,便利索地往下面一层楼移动。不多时又几位凌空而降的工人出现在隔壁的玻璃窗上,一样的装备,一样无甚悲喜的表情,是他的工友们。大抵是因为高空作业,绳索左右移动的危险系数毕竟过高,所以只能按片划分清洗区域。
内心的震撼不言而喻,这是多需要胆量的技术活,如果不是因为生计,他们也许不会有如此大的勇气。他们或许曾在无数的高楼上这样上下爬行,与窗内的无数人的交流仅限于默然的一瞥。有时为了工作的安全或是其他,一瞥亦是多余。头顶的苍穹,脚下的高空,隔窗的陌生人。窗内人落地窗前展现的世界,因为有他们,而更加清晰。但他们又何须窗内之人的给予,他们靠着自己的双手,披荆斩棘,自有抵御世间冰冷的力量。相比于怜悯,相互扶持与理解更暖人心。19世纪中期米勒的代表作拾穗者展现了这样的一幅画面,秋季收获后,三个穿着粗布衬衫的农妇谦卑地弯下身子,细细拾起麦穗。这幅展示了生命的虔诚与韧性的画收藏于法国奥赛博物馆中。而在现今光怪陆离的都市中,那些平凡人们对生活的追求湮没在历史前进的车轮中,在不经意的时刻,总有人将其捕捉,收藏,即使不擅绘画,不擅言辞,亦能编成长长的梦境,印在生命漫长的时光中,使其慈悲,坚韧,于困逆之处仍能找到前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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