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不知觉间就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是别人眼里可以走动的植物。在东风蛰伏了二十年,仰天观地,星辉轮转,把根扎在这片长着牙齿的土地,成了二十年的植物。想要离开时倒是念着东风的草木来。
九十年代从北京来到东风航天城,需要坐将近五十个小时的火车。一路向西,绿皮火车缓缓路过一个个城市,越走越荒凉,绵延的戈壁把繁华和绿色慢慢分开。仿佛雨神在这里打了盹,地面长出裸露的石头,平静安详地年复一年。石头上长出绿洲,石头上铺满沙海,丝绸之路在这里是黄色的纵贯线。
来东风,不知东风,只知道在甘肃的清水下火车,接下来会有报到处。火车过了张掖,戈壁里多了绿洲,火车里播报着金张掖的富庶,一个西北的塞外江南,虽说有些言过其词。但是回头一想,在成片的荒凉的过后有这么一处草木茂盛,牛羊成群,黑河水蜿蜒流过,那真就是戈壁的江南了。
火车沿着祁连山运行,连绵的雪山在阳光闪着耀眼的白,雪山越来越近,那雪在光秃的荒山上是别样的洁白,就像故乡冬天早晨推门的第一场雪。瞬间长途的寂寞在雪白里消融,心里念念多日的清水到了。
清水是个小镇,街道倒是整洁,有几家西北的饭馆,人力三轮倒是还算多,三轮的师傅脸黑红的带着忠厚,带着方言问,去哪里?也许他是知道的,这个季节一个年轻人操着异地口音,大多都是去一个地方。“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第三招待所”。怕说漏一个字师傅找不到,自己努力说的清新洪亮。三轮师傅念叨着三招。车就到了四层楼高的第三招待所。招待所很热闹,出来进去的人也很多,由于是七月,当地的苹果梨、西瓜等水果已经 上市,有吆喝的叫卖声在祁连山下倒是有了久违的亲切。第一次离开父母出远门,找到报到处一块石头落了地,像是在外离散多年,有着久别的重逢。
清水第三招待所旁有家饭馆,做正宗的西北菜。老板娘嘴甜,过往的似乎都很熟,里面的很多故事和人在这里散播着,看很多进来都要了一碗面,自己也跟着要了一碗炸酱面,面是好面,炸酱是豆腐和土豆,老板娘送了一碗面汤,和其他人说笑着,这里的姑娘都被当兵的带跑了,面汤霎时把全身也带热了。
清水是转接站,拿着报到证和通行证才能上火车,放松下来的心情又多了紧张和神秘,进来不容易,出来也应该是不容易,上火车前认真打量着清水站,以为这皑皑的祁连雪山就是终点,有应季的水果和小饭馆和故乡就差不多了,没想踏上火车再来到小饭馆是一年以后了。
点号杂记
火车从祁连山脚下继续西行,开到了戈壁的腹地,雪山不见了,绿色也消隐。火车只是在苍茫里穿行,不知终点在何方。火车上大多都是和我一样的年轻面孔,也有一张张黝黑的脸相互打着招呼,相互喊着班长。火车在戈壁穿行,速度很慢,走走停停。车停下来的地方都不大,一个人下车,站台有几个人接站,他们亲的像兄弟。有采购的主副食,有带着温度的家信。后来知道这是铁路沿线的点号,点号有大名也小名,大名响亮的如“东方红”,小名就像家里“西三屯”,“ 河东里”地叫着。在方圆几百公里,有很多这样几个人居住的点号,一个个青春的面孔每天在戈壁里穿行,脚踏着长牙齿的土地,日复一日的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看守着戈壁。点号是这片戈壁里不动的沙丘,这里的人是骆驼刺或者红柳似的存在着,把青春放在阳光下暴晒,风沙里砥砺,他们是点号的植物,扎根在点号的年轻人。
火车在戈壁里行驶,由下午走到了晚上,自己也跟着恹恹欲睡。又一个点号到了,播音员播报着“在##的乘客请下车”!自己猛地想起自己的车票是##,慌张的就下车了。外面已经黑透,只有站台的幽光,还有三四个人从车里下来,都带着行李。站台上跑来两个人,问着我们,帮拿着行李,他们是接我们的人,现在都想不起他们是谁,只记得那是一个晚上,一辆吉普车把我送到了长着大树的地方。谁会想到,在这里我把青春给了它,长成了移动的植物,大树就此和我相生相伴那么久。
点号,我到了,带着措不及防的惶恐来到一个长着大树的点号。这里没有诗人笔下惬意的大漠孤烟,而是一眼望不到天边,没有电话,没有燕语莺声。仿佛自己瞬间和故乡失联,只有呼号在戈壁里传的很远。
点号杂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