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进篇第十一」20
【原文】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译文】
子张问使人向善之道。孔子说:“不要一味因循守旧,也不要教导(超出其人能力的)高深做法。”
【注释】
“子张”,即颛(音“专”)孙师,孔子晚年弟子,小孔子47岁。为人勇武而不媚俗,重德行修养。
“善人”,使人向善。“善”在此处为使动用法。通常是解作“乐行善事的人”,今不从。
“践迹”,踩着前人的脚印走。比喻因袭前人的做法。也有人将“践迹”比作“为学”,但为学要“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与“践迹”显有不同,故不从。
“入于室”,比喻学问和修养达到了精深地步。此处指高深的做法。
【评析】
解读本章的关键,在于如何理解“善人”一词。通常是把“善人”当作与“圣人”、“君子”同类的名词看待。而“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则因而有大致两种解读。
一种解读是说,“善人不循旧迹,学问道德也不到家”。但“循旧迹”亦有可能为善。比如救死扶伤在古代是善,在现代亦然。故此解在逻辑上难以自洽。
另一种解读是说,“若不循旧迹,学问道德也就到不了家”。这是把“亦”当作了表示因果关系的“则”。“亦”字在《论语》中共有47处,除了本章之外,其它46处无一表示因果关系。而且,“亦”在字典中也并没有表示因果关系的用法。在“为政篇”第23章中,子张曾问孔子:十世以后的“礼”能否预知?孔子回答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可见,因循旧迹也并非孔子的主张。故此解亦不通。
笔者以为,本章中的“善”是使动用法,“善人”即教化民众、使人向善,而这正是儒家行道的根本任务之一。结合本篇第16章和第18章中“师也过”和“师也辟”的内容,我们有理由认为,孔子所谓的“不践迹,亦不入于室”,完全是针对子张的“过”与“辟”之弊而言的。
荀子曾批评子张氏之儒“禹行而舜趋”,大概就是因为子张比较喜欢模仿圣人的言行。例如,在“子张篇”第3章中,子夏的门人曾向子张请教与人交往的问题。子张在了解到子夏主张“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后说:“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问题是,多数人其实并非君子。对于这些于仁道尚未入“登堂”的常人来说,他们既乏识别“贤”“善”之智,也欠“容众”与“矜不能”之德。“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对这些人来说,实在是一种“入于室”的超高标准,只能成为未来努力的目标,而难以用作当下行动的准则。孔子应当也是因为发现子张有僵化教条地模仿圣人言行的“过”与“辟”之弊,所以当子张问起该如何教化民众、导人向善时,孔子才会对子张说:“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贤”与“善”在不同的时空背景下常常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比如,儒家以“让”为贤善。而通常认为,“让”就是如“六尺巷”的典故所表现的那种谦退不争。但实际上,谦退不争只适用于私域。若一味“践迹”而行,将“谦退不争”行之公域,则很可能大错特错。因为在公域,只有当仁不让、推贤尚善才是真正的贤善(参阅《善读「论语」4.13》)。据《了凡四训》记载,中峰和尚曾向诸儒生解释善之真假,其中一句就是:“根心者真,袭迹者假”。这与孔子所谓的“不践迹”其实同出一理。
圣人君子有远高于常人的道德标准。因此,圣人君子之行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企及的。《了凡四训》在论及“子贡赎人而不受金”(参阅本篇第16章)时说:“夫圣人举事,可以移风易俗。而教道可施于百姓,非独适己之行也”。所谓“非独适己之行”,就是“不入于室”之谓。因此,教化民众、导人向善的“善人之道”,就是不要因循守旧,而要循序渐进,要以移风易俗为目的,用百姓都能接受的方法施以教化,而不是用圣人君子的标准去要求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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